候车厅里我和池易暄尚且坐在一起(虽然没说什么话),上车以后就分开了。
高铁到达目的地以后,我背上书包排队下车,池易暄向我发来微信,告诉我出站以后去哪儿找他,他会叫车。
我回他:不用了,我也叫了车。
过了一会儿他打来了电话,我给摁掉了,在家庭群里报了个平安就将手机关机了。
独自回到了公寓,它还和离开时一样寂静。
我放下背包,拉开拉链,忽然发现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往里面塞了包陈皮,包装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手写的冲泡流程。
卧室门推开,有一股灰味。
除了地板,我的房间都被照片覆盖,白天光线也很难从窗户透进来,我坐到飘窗上,将窗户推开一半,放进来一小片阳光。
抬眼向上看,天花板上的最后一块角落已经在上周完工,我收好墙角的折叠梯,塞进了沙发底下。
书包清空,脏衣物放洗衣机,食物放冰箱,唯独那张白志强的照片,我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
它拍摄于二十多年前,我对那天下午的情景早已记忆模糊,照片中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白志强戴着眼镜,穿着条纹衬衫,微笑着望向镜头,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风筝。
白志强、以及我的爷爷,都是在三十岁左右显现出失控的倾向。
白志强在牢里一直在接受治疗,却没能逃脱他的宿命,他会不会也曾像我一样挣扎过,可惜有心无力,最终还是痛苦地滑向深渊。
他是陪伴过我的父亲,也是笼罩着我的阴云。
最后我还是选择将他的照片收了起来。
我的理智没法去解这样复杂的谜题。
打扫一整天,出了一身汗,我去卫生间准备洗漱,衣服脱光以后埋在洗手池前,冷水覆了满脸。
我用手抹了把脸,赫然看见镜中的自己:面如土色——我想这个词是准确的。
离家之前,妈妈曾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池易暄的眼神紧张起来。
我告诉她:“没有,就是累着了。”
我想人的本能很难违抗,池易暄一边说我和白志强不一样,却又在听到她的提问时感到胆颤。
他虽然没有见过白志强,可是他那样聪明,也许能比我拼凑出更加完整的画像——
我是白志强的儿子,他可以通过我,拼凑出他。
又或者其实我才是白志强的一小块,我们都将成长为父母的模样,无论是好、是坏。
明明我长得更像妈妈,为什么却在镜子里看到了白志强的脸?
我长得更像妈妈才对。
我打碎了欺骗我的镜子,脸变得四分五裂,但是终于不再像他了。
池易暄找过来的那天是个周末,我前一晚喝了不少酒,日出时才勉强睡着,他的信息一响,就将我惊醒。
他问我在不在家。
我从卧室地板上爬起来,回复他:不在。
手边还剩下半瓶伏特加,我拿过来当水似的喝了两口,又倒回了地板上。
可能睡着了,也可能没睡着,眼皮是闭上了,大脑被麻痹以后获得了短暂的宁静。
我很喜欢自己的卧室,不用买窗帘,白天如同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