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媚娘被她们摸得不耐烦,不露声色地躲开去,柔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胖婆子楞住了,抢声道:“我的大少夫人,我是您奶娘王妈妈啊,这是翠喜,您的贴身丫头,还有翠怜、翠思……我们这些个都是您从娘家带来的,怎就不认得了?”
哦,是自己人,那就好。
秦媚娘弱弱地说道:“我是不是病得太久?又经此一难,这脑子竟是坏了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胖婆子和翠喜几个丫头抹着泪,徐俊英皱眉道:“翠喜把恒哥儿抱下来吧,大少夫人累了,先扶回房歇着。
去一个人,到二门让小厮立即请乔太医来,给大少夫人诊诊脉!
先不要惊动夫人们和老夫人,凡事明日再说!”
翠喜和王妈妈忙上来抱过小公子,几个人扶了秦媚娘,照她原先走过的路返回她住着的清华院。
宁如兰目送她们离去,朝徐俊英行了个礼,遣散众人,分几拔各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归复寂静的回廊下,徐俊英背着手站在那里,映着雪光,他脸色暗沉,脑子里有些微的混乱。
乍一见到复活的妻子,竟让他有回到初见时的感觉,一颗心在胸腔里乒乓乱跳,奇怪的是这次不是为她绝世的美貌,而是那双眼睛,不像平时的柔弱胆怯,急于躲闪,那包含了太多情愫的目光掠过他,令他有如被人点中某个穴位般,遍身酥麻。
仍是那个秦媚娘,千娇百媚,貌若天仙,他当初在明湖一见倾心,宁愿被祖母责骂,舍弃青梅竹马的表妹,很是动了一番心思才求得皇上赐婚,原以为得偿所愿,娶回如花美眷,从此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可谁知,到最后变成这样!
本已将她放下,死了还能为她惋惜一把,这一活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对。
秦媚娘嫁进徐府一年多,实在不懂善修人缘,祖母庄老夫人不喜,母亲郑夫人也不见得疼爱,才刚死去未抬出门,家里人便张罗着为他续弦,祖母已找他谈过话,母亲更有先见之明,将郑家表妹郑美玉早早接来,放在媚娘房里,说是陪护生病的表嫂,实际上,郑表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多些,他不拒绝表妹,尽可能迁就纵容,不怪得媚娘身边陪嫁的丫头婆子哭着说大奶奶死得冤,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表妹之后,还有谁为着威远候夫人的名份而来?
徐俊英脑海里闪现一张略显苍白,秀美可人的小尖脸,他微叹口气,祖母说那病是为他种下的,若真如此,他是不是该偿还了?
回廊尽头走来一名穿暗色衣裳的健壮少年,是徐俊英的长随宝驹,主仆二人也不用说话,目光接递间,便同时转身朝外院走去。
曲廊另一径,郑美玉刚刚走到,却还是赶不及徐俊英,张嘴想喊又喊不出口,只好咬唇看着他走远,满脸懊丧之色。
秦媚娘,不是死了么?已经无声无息,完全没有心跳了,怎么又活生生地从棺材里跑出来?
名正言顺的大少夫人又不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惊动
候爷虽然说过不许惊动老夫人和夫人,还是有嘴快的婆子跑去上房报了信。
冬夜寒冷,徐老夫人庄氏用过晚膳,早早进到暖阁里,将陪在身边说话的姨太太们遣散了,正待要躺靠着歇息,猛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丫环们急忙扶助了,老夫人身边大丫头瑞雪不满地回头,冲着站门边儿报信的潘婆子说道:
“妈妈平日里只教导我们要细心带着眼睛,自个却如此急躁,这都要歇下了,您这样一咋呼,老太太还睡得着吗?”
徐老夫人摆着手:“罢了罢了!
这府里是越发不像话了,大太太病了之后,底下人愈发没有规矩,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谣言也能乱传?死去入敛两天的人又活了,天下间真有那样的奇事!
快给我把那乱嚼舌的蠢奴才捆住,往死里打!”
“哎呀!
老太太啊,是真的!
奴婢眼不花,都看见了,要有一丁点儿假就砍了奴婢的头!”
潘婆子也是刚去园子里寻另一婆子说话,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幕,哪里忍得住,跑飞了去到徐老夫人的房里报信。
她本是老夫人当年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原也手脚利索聪明能干,却因着配了个前院跑腿采买的小管事,那男人不是个老实茬,采买时耍小聪明贪了些碎银子,被人揭穿,发配到庄上去种田,潘婆子受他牵累,虽然求了老夫人没把她一并发落,由着她带两个孩子在外院住,做些零碎活,一辈子却再没有出头之日,但毕竟是老夫人陪嫁的人,时常也还问起,别人就不敢太过看不起她,时不时地跑到老夫人房里来,也无人阻拦,老夫人每每赏些吃食或旧衣裳旧用具去,一直关顾着她,就不免得意托大,嘴巴也越来越碎,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们自来对她是又恨又无奈。
徐老夫人躺不下去了,自己爬起来:“去,给我把太太们叫过来!”
隔着色泽略显清冷灰暗的宽幅花鸟屏风,几个婆子站在外头,闻声应了,掀帘出去,廊下立即跟上三四个仆妇,自去传话。
瑞雪和另外几个贴身丫头瑞霞、瑞云、瑞虹急忙给她披上外袍,重新挽了发髻,穿戴好,扶着到炕榻上去坐,取了暖毯盖着膝盖,瑞虹捧了杯热茶来,潘婆子殷勤地伸手要接过去转奉给老太太,瑞虹一躲,不屑的目光扫向她,嘴上语气却没有半点不敬:
“妈妈歇着罢,小心洒了烫着您!”
潘婆子讪讪地收手,却又凑近徐老夫人,悄声说道:“老太太忘记了:自从七爷去后,大太太就一直病着呢,她却是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