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策从来就不入青山寺寮房午憩。
午时到未时这一段时辰,要么就在学房里靠着凭几直接打个盹,要么就去马厩看看玉狮子,再不然,就是往那无人的角落,寻个干净处躺着。
今日听说青山寺后院的老桂树开了花,忍不住好奇来看了两眼,桂花是没瞧出个什么稀奇的,反倒是老桂树旁边的一棵老槐树正合他意,枝干弯曲粗壮,叶还多,不正是个好歇息的地儿?
不料躺下还没一会,下头就来人了,这会不都在寮房歇着吗?怎么还有人往这里跑——好在是他这块被层层树叶遮挡,并不能叫人一眼现。
便随意地往下瞄了一眼。
才现是桑家女儿。
正预备打个招呼吓她一吓,却见她往木榻上一坐,就闭上了双眼,眉头微微一簇,白净的面庞上含着隐隐痛楚。
这张脸着实是引人注目,相比起学房里一些已经施了妆的女儿来说,她胜得可谓轻松,微微一笑,唇角的两个梨涡若影若现,就是明艳动人,而此般哀怨之际,清冷得又仿若雾中芙蕖,叫人多窥一眼都觉得是玷污了。
还是头一回,他觉得自己这般偷偷的瞧着,实在猥琐,就预备跳下树正经打个招呼。
只听梧桐树后有人走了来——
常年习武之人,惯来是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眸子往那一瞥,只需见荼白衣袂的一角,便知晓了来人。
东侯世子荀进。
聂策不觉揶揄一笑,早前是在赛马会上,这两人在草场上并行,后来又是单独去东侯府。
怕是荀桑两家有定亲的意思罢。
他便又幽幽地躺平了,佳人相会,旁人怎么好现身打搅?
桑陵才放平了视线,待看清来人,心底刚平复的情绪又稍一起伏——这门亲事最终要是定了阿枚,两个人就该要避嫌了。
便起身拉平了裙裾,预备离开。
“我听说高家大郎病了。”
荀进的声音传了来。
林中风渐渐缓和,桑陵眯了眯眼眶,想他这么问,估计是出于两家关系好。
便轻声回说,“是,劳世子挂心,目今已是好了。”
说完再欲迈开步子,顿了须臾,又还是礼貌地行了个常礼,也自认为她这礼数已经做足了,如此离开,就不算拂了他的面子。
“为什么——”
身后的声音却又传了来,桑陵疑惑回眸,漆黑的眼珠子轻轻一带,却见荀家郎垂放的手撺紧了衣袂。
她暗暗一抬眉,眸光不动声色地收回。
这人似乎吞咽了一下,“前月桑夫人过来,为何没有带上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年中六月桑凤娥前往东侯府做客,没再带上她,荀进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不是他先说了要换娶妹妹,惹得桑凤娥不悦,后来才没再带上桑陵的?
就算有定亲的心思在,怎么说桑陵也是个女儿家,这般被嫌弃了,桑凤娥就是再想为她定亲,也不至于上赶着把侄女送过去现眼的罢。
荀世子往她身前靠近了小半步,单薄的双肩在风中颤了一下,脸上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我母亲,预备冬日上桑府提亲。”
哦,提亲,她心下讽刺一笑,念及什么,却又旋即一皱眉,“阿枚今年才十一岁!”
就算是看中了,怎么也得等到摽梅之年,若是一定就相中了,桑武和马氏也同意,再早也得十三四岁,这个年纪,她都不知道桑枚生理期来了没,就要嫁人了,这不犯法吗?
“是提和你的亲事。”
荀进也拧紧了眉头。
哦,看来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得了东侯夫人,不过东侯夫人又为何一定要她?桑枚也是桑家女,况且上头还有个马氏,那可是如今的太尉府大夫人,正儿八经的掌家妇。
要是娶了桑枚,在他们眼里才更有价值罢。
况且早前的她和桑枚比起来,或许这些人觉得姐姐连妹妹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