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中,卫双姐怦然跪在了冬日寒凉的石砖之上,膝盖与石砖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可她一声不吭。
惠妃被清露搀扶着,站在卫双姐身前,她蹙着眉头,面儿上覆着一层薄怒,但眼底有一种极为深刻,让人不清明的东西。
她扫视过在延禧宫中那些隐晦窥探的视线,使那些悄无声息聚拢过来打探消息的奴婢们又缩回了自家小主的院落里。
你这次闹得过火了,卫氏。
惠妃冷声说道
去主殿佛堂跪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起来请罪。
若是往日,听闻惠妃这么冷的声音和这么严苛的话,卫双姐早就吓得不知所措,缩头缩脑了,可如今听闻这从未加诸于她身上的严厉惩戒,她也岿然不动地跪在冰冷的石砖之上,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无可救药的顽抗来。
这让惠妃难以自制地蜷起了手指,镂空的金制甲套在她的掌心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
她不为所动地转身,余光到卫双姐从她身后爬了起来,也不需要奴婢搀扶,一言不发地越过她向佛堂走去。
清露担忧地了一眼惠妃,生怕她被卫双姐这不知轻重的连番冲撞气坏了身子,可惠妃的面色却仍旧平静,只从艳红的唇角挑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来。
今日之事,本宫按照延禧宫的规矩处置,以儆效尤。
这延禧宫中凡是本宫主事一日,便由不得半分僭越之举。
惠妃说着,向延禧宫内殿走去,沿途奴婢纷纷叩拜。
她气场太盛,那些或隐晦或蠢蠢欲动的视线被她经过时带起的寒风扫过,纷纷收敛起来,偃旗息鼓了。
这几日风声紧些,你多加管照,莫要延禧宫被旁人钻了空子。
她吩咐清露,得来了清露恭敬地垂下眸子,说道
是。
延禧宫佛堂之中,卫双姐无声跪在金缕玉衣的佛像前,目光平视着眼前的香炉。
旗人信佛,宫中太皇太后常年礼佛,宫妃纷纷效仿,各个宫殿皆设小佛堂,供宫中女着抄经祈福之用。
卫双姐跪得笔直,不再像往日一样怀揣着憧憬仰视佛颜了,只是安静地任凭佛堂内香炉升起的炊烟袅袅将她鼓噪的血液围困。
她心中有太多事想不明白,可生平头一回儿,她不想说给佛听,也不想说给任何人听。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她十四岁进宫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无法转圜了。
清宫之中重嫔妃出身,更重嫔妃生育子嗣。
卫双姐出身包衣,她的父亲只是个内务府管贵人膳食的小官儿,虽然家中没有沦落为那等凭借旗人身份领朝廷份例的披甲士,可家里也没有能力帮她逃过选秀。
她十四岁那年正值选秀,父母和哥哥一合计,想着她脸上还带着稚嫩,年纪幼小,就算拿去做宫女干活儿恐怕贵人都不上,便紧赶慢赶地将她送进宫,满心想着选不上正当好,出宫便为她寻个好人家,日后也不用担心进宫伺候那些阴晴不定的主子了。
可天意难测,卫双姐还是和十五岁的万琉哈氏一日入选,次日,如今已经是贵人的乌雅玛禄也入了选。
卫双姐哭肿了眼,日日思念宫外的母亲和父兄。
她年纪太小,皇帝对她也无甚印象,一次都没翻过她的牌子。
在姐姐乌雅氏承宠后,她胆战心惊了几日,逐渐在皇帝的无视中又恢复了本性。
卫双姐没有份位,被分配了许多宫女做的活计,但她甘之如饴,渐渐也就选择忘记她灰暗的前景,也忘了她已经失去的,踏出这道宫墙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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