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那眼里的水光,又让他心颤且心疼了起来。
他暗恨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把持不住,转瞬之间似乎总能沦陷在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之中。
她是什么样的人,上辈子用了多少年,难道还没看清楚?自己此生的翻来覆去从未有过安稳觉难道不是拜她所赐?
顾朗的思绪回到了上一辈子,在昏黄入血的残阳之下,尸骨如山,护城河水染了鲜红,父亲万箭穿心,跌下城门,死不瞑目。
他却苟且偷生,未能以身殉城,只为了能够去救自己心爱之人。
“心爱”
二字,爱之多深,痛就有多彻骨。
听说她被布泰掳去,听说她已经顺从了布泰。
这些探听来的消息他怎么可能听得?他的爱妻,爽朗活泼却委实刚烈,这一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因为相知所以他们两人才会性格迥异,却互相欣赏,恩爱异常。
岂会从了破了这个国,屠了这个城的恶贼。
然而事实比传言更残酷,等到再次相见于京城的皇家寺庙,她已经是布泰的汉妃,改了姓名,双目含情地对着那个扎了鼠尾的畜生笑。
让他如何相信,她当真从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终于找到了机会,得以问她一句:“你忘记我了吗?你忘记国仇家恨了吗?”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说:“你快些走,要是让皇上看到,必然是要误会的。”
“误会什么?你是我的妻。
我实在难以相信你怎么能从了他,不共戴天之仇,你怎么能相忘?”
“你给你的妻子安稳了吗?作为一个男人,我怀着孕,你何曾关心过我?你与你父亲不肯顺应大势,螳臂挡车,大周朝灭亡是必然的,新的朝代建立哪能不流血?你的民族主义要不得,皇上一统天下,满汉之间是兄弟,是一家。
我与你夫妻情分已尽,这个世上再没有陈慧。
我劝你,陛下会重用汉臣,以你的才华,大比之年,必然榜上有名。”
看着陈慧梳着满人的“小两把头”
,穿着旗袍,说出这样的话,顾朗闷在心口的那一口血生生吐了出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牵挂着她腹中的胎儿,两人虽成亲三年,陈慧宫寒不易受孕,这个孩子是全家在这样的世道之下唯一的慰藉,然而此刻看她身段窈窕,已然不报希望,不过是开口一问:“孩子呢?”
“你还好意思问我孩子?我巴望着你带着我逃命,你却在以卵击石。
如果不是你爹和你一直要抵抗,整个嘉定城会被屠成那样?为了你家那些所谓的文人气节,在逃亡途中孩子已经没了。
咱们之间已经没有牵挂了。”
顾朗想要开口反驳,想着她之前的话语,转念之间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下去,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短暂的相逢,将他所有的幻想破灭,但是那一刻他却恨她不得,这个乱世,她一个女人。
为了活命,也许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也许……
也正是这一次会面,他的行藏暴露,落入布泰的手里。
在地牢里布泰对他说:“我不介意慧儿曾经跟过谁,但是我实在介意你是她曾经的男人,怎么办?”
那是顾朗一直不能忘却,却不愿触碰的回忆。
布泰亲手废了他,将他带回了宫里,做了最低贱的阉人。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身上绑了石头,用黑布蒙住了脸,他没有脸面见地下的父母,跳入了冰冷的池水,任由池水将他淹没,沉入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