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衡听完微微欠身颔首:“公主谬赞,据臣愚见,柔然朝堂积弊已久,此次纷争看似是几位太子政见不合,实则为朝中党政激烈,如今新汗虽一时继位,稳住了可汗庭的局势,但周边贵族分封的汗国未必都真心认可。”
姬婴认真听她讲着,听到后来深深点头:“和亲使团而今在此地,如同一叶扁舟,稍不留神便有倾覆之险,但险要之处亦总能有机遇,就看我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姚衡知道姬婴言中所指的机遇,正是阿勒颜起兵一事,对于这位四太子,她了解不多,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连结起不满纳叶钦汗夺位的周边势力,未必不能一搏。
但此中变数甚多,她思忖片刻,谨慎答道:“还要看四太子是否能联合起朝堂内外,另外也需天时地利人和,才可成事。”
“此事我已稍有谋划,待明日与四太子详谈,今日留下姚正议,其实还有一件事相求。”
姚衡忙又将头低了两分:“公主言重,但讲无妨。”
姬婴停顿片刻,将身子向她稍稍倾斜,低声说道:“我知道姚正议有个妹妹,正在燕东带兵,自从燕云七州失守,她也受了朝中责罚,如今兵权岌岌可危,我想借四太子起兵时,送她一件大功,不知姚正议能否代为致意?”
姚衡听她提起自己的妹妹姚灼,吃了一惊,不禁抬起头来,先看了看姬婴,又看了看书房大门。
姬婴明白她的顾虑,姿态靠后放松了些:“放心,这书房四周我细细看过,三面环水,门窗加厚,外面又有我的心腹把手,此间所言,绝无六耳。”
她反复思量着方才姬婴所说的话,燕北七州,本是隔绝草原的一道天然防线,她妹妹姚灼原先所在的最东边蓟州,是这次北疆战事丢失的最后一片土地,意味着中原王朝在北境的全面失守。
所以朝中当时听闻此事,原本要下令斩杀所有将领,只是当初战败其实是有朝中督军假传圣旨的缘故在,所以开景帝又追加了一道旨意,免除众将死罪,革了姚灼的主将之位,罚了俸,令其戴罪向南退守。
但近半年来,仍有不少朝臣上表弹劾姚灼,要求她为蓟州失守一事引咎退军,更有甚者认为她应当下狱问斩。
若这次能借柔然内乱,趁机收回蓟州,对姚灼来说,实是雪中送炭的一件大功劳,只是姚衡想不明白,这事与姬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要冒这个风险,想了半晌,她沉声问道:“公主所谋究竟为何?”
“四太子不日将在柔然西面起兵,可汗庭一定会将南侧驻军往中央和西面调派,只要消息传达及时,趁漠北一时防守松懈,蓟州一定可取,当然,这个功劳我亦不是白送。”
姬婴顿了顿,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我不会在漠北蹉跎一世,终有一日要回朝的,那时节,我需要一支中原边军的支援,我看姚将军,正是我需要的人。”
这一番话,听得姚衡心潮起伏,虽然她早在洛阳见姬婴第一面时,就感觉到了这位公主绝非池中物,但她此刻还是被姬婴的宏图震惊到了。
不过为官多年的她,还是保持住了冷静,只是垂眸细细思量这件事,并未立即答复。
姬婴见她没有说话,微微一笑:“此事甚大,姚正议可以慢慢细想,等想清楚了,再回我不迟。”
随后她便站起身来,说天色不早,送姚衡离开了书房。
等姬婴送走姚衡,正要回房就寝,路过外面正厅时,见察苏还在这里,等她等得直打瞌睡。
她走过去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察苏,笑道:“困成这样还在等我,是有什么要紧话,等不得过夜?”
察苏揉了揉眼睛:“传我阿兄的话,说城外已安置妥当了,没有走漏消息,请你安心在王府住下。”
姬婴笑着答应了,又拉她起来,两个人携手一起往后院走去,如今察苏没住自己从前的院落,而是也搬到了别院来,住在姬婴隔壁,她两个在院门口道了别,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一早,姬婴同察苏用罢早饭,有执事人前来传话:“四太子在前院书房,请公主移驾过去相见。”
鹊踏枝
姬婴听闻,没带女使,也没要肩舆,只是独自跟着阿勒颜派来的执事人,不紧不慢地往前院走去。
眼下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和暖,科布多城也迎来了一年之中最生意盎然的季候,王府中四处栽种着花草,一阵清风吹来,各色花瓣漫天盘旋,引得姬婴不禁在庭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
前来请她的执事人听后面脚步声停了,一回头,见她站在那里欣赏花雨,也不催促,只垂手站在廊下等候。
姬婴将一只手伸到庭外,许多花瓣乘风绕着她的手飞舞,煞是有趣,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将手中花瓣抖落,又拎起袍摆,继续跟着那执事人往前走去。
又走过了两个风格别致的中空大厅,厅中四处都挂着轻纱帐幔,在风中微微摇曳。
阿勒颜的书房坐落在园中小湖边,是一个独立的白色圆顶建筑,外围墙上画着柔然这边常见的一种五彩吉祥纹。
那执事人在门口通报,说昭文公主到了,很快听到里面传出阿勒颜的声音:“请公主进屋。”
姬婴走过书房外厅,进到里间来,见阿勒颜正坐在大案后面看文书,见她进来,他将文书往桌上一放,站起身从大案后面走了出来。
他这日穿着一身墨染暗纹锦袍,两边手上戴着金边祥云纹牛皮护臂,脚上也是一双漆黑的镶金边牛皮靴,简洁冷酷,又带了些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