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与?她?邺城一别,已过去了七个半寒暑,两千五百八十三个日夜,他一天天数着过来的,到今日总算再得重逢了。
姬婴见他换上了自己送来的那件衣服,头发也梳成了当年殿中?初见时的样式,就连左耳上的琉璃坠子?,也还同?从前一样,因他才从座上站起身,此刻那坠子?也跟着前后摇晃,带着些微光闪动。
这些年不见,他倒是容颜未改,仍然俊秀清绝,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只是身形较从前似乎消瘦了些。
姬婴见他静立无言,又往前走了一步,笑道:“两个月舟车劳顿,把朕的人都给饿瘦了,来,来,今晚可得多吃一些。”
说着她?抬手?请他往后面花厅走去,身边一众宫人也都跟在后面,到这边厅里时,内中?两侧也各站了一排宫人,端着银洗漱盅等物肃立,桌上肴馔皆已摆齐。
姬婴径自走到东边主位上坐了下?来,招呼阿勒颜坐在身旁,随后对厅内宫人说道:“都去吧。”
等那些宫人出去后,她?举箸给阿勒颜夹了些菜:“当年随我回来的厨子?,这几年手?艺也精进了,今日传膳点的都是你从前爱吃的菜,尝尝看,可还是那个味道不是?”
阿勒颜还是没?有说话,只抬手?举箸将她?夹来的菜慢慢吃完,才抬头看向她?,他本有许多话要?问,但到此刻却不知从何问起,沉默半晌才说:“玄娘,今日种种,我实在未曾料到。”
姬婴淡淡一笑,又伸手?给他夹了几箸菜,随后也给自己夹了些在碗里,只同?他说起许多从前的事来。
她?说起那年自己初次进宫,又说起和亲路上在晋阳城停留,还有从阳关离境去到科布多的日子?,以及后来在可汗庭的岁月。
阿勒颜话不多,只是在她?讲述往事的时候,他的面庞从一开?始的落寞,渐渐变得温情起来,在聊到姬嫖出生后那几年时,脸上还微微带了些笑意。
只是所有的追忆,都停留在察苏离开?可汗庭之前,从那往后的事,她?二人都没?有提起。
聊了半晌后,姬婴感慨了一句:“说心里话,在可汗庭那几年,其实还是开?心时候占多数,你待我的好处,我总还是记得的。”
她?说完见他似乎又有些低落,遂温柔一笑,“我听容简说,科布多王宫建得很是华丽壮观,待来日闲了,我也离京西巡一回,过去瞧瞧。”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宫人送酒的声音,两名宫人端着金盘走进来,将酒壶和两个酒樽放在桌上,低头退了出去。
姬婴将手?搭在那酒壶上,正要?拿起来倒酒,一抬眼?对上阿勒颜的目光,不知何故,她?猛然回想起姬平写给妘宫那封信的抬头:“妘宫吾妹,展信如晤。”
接着又想起师娘息尘曾说:“是我的故友妘宫。”
紧跟着眼?前又浮现起许多年前鹤栖观,妘宫在她?面前笑着说道:“小玄娘,谢谢你照顾他。”
她?微微皱了皱眉,把手?从酒壶上抬起,伸过来摸了摸他左耳上的坠子?:“这颜色很衬你。”
这时阿勒颜也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二人对视片刻,姬婴将手?收了回来,却正好将桌上那酒壶碰掉在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厅外宫人听到这声音,忙推门走了进来,姬婴看着地上那壶里洒出的酒,将脚下?羊绒地毯浸湿了一片,叹道:“罢,今日不饮酒了,收下?去吧。”
等那两个宫人走进来将酒壶酒樽收下?去,又将地毯擦拭了一遍,才退出去。
这时厅内忽然安静下?来,二人默默对坐片刻,姬婴站起身来:“天也不早了,我去了,你早些休息。”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连翘一直在外面守着,见方才有宫人将那酒壶酒樽收走,接着又见她?走了出来,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不禁有些哽咽:“陛下?……”
姬婴朝她?摆了摆手?,神情有些疲惫:“朕再想想,让朕再想想吧。”
说完她?低头缓缓往外走着,脑中?不断闪过从前在可汗庭时的画面。
为了江山稳固,有些事不得不做,但此刻,她?却不想亲自下?这个手?了。
阿勒颜在她?离开?后,仍在桌边坐了许久,直到宫人进来将桌上的杯盘碗盏都撤了出去,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方才那两个宫人进来收酒壶时,彼此低头微微对视了一下?,被阿勒颜看在眼?里,他立刻明白那酒里有毒,她?今夜果?然是来杀他的。
但是她?犹豫了,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冷月,轻轻一笑,她?犹豫过,这就足够了。
他缓缓站起身,在这边厅里四处转了转,走到一张案旁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对海晏河清烛台上,他走过去拿起其中?一支烛台,将那上面的蜡烛拔了下?来,一根三寸长的铜烛插,在烛影下?闪着金光。
初秋的晚风已带了些寒意,连月色也变得如霜清冷,姬婴这夜躺在寝宫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三更时分又坐起来望着地上月色出了会儿神,随后喝了半杯水,才复又回去躺着,这一夜躺了又起,起了又卧,直到破晓时分才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她?睁眼?时,正好听到更漏钟的声音,是巳时整。
姬嫖这日听说她?起得晚,有些担心,于是在两课间隙匆匆赶来明光殿请安,进来见她?才梳洗毕,正坐在偏厅里用早膳。
姬婴见她?来请安,拉着她?在身边坐了,才说了两句话,忽有个宫人前来禀道:“陛下?,忘忧宫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