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归向竹月使了一个眼色,竹月瞬间领悟,默不作声从这边离开,准备去外面找两个灾民来。
而郡守大人另有府邸,并不经常在府衙过夜,而府衙后如今又全被司礼监的人占下,临时换几个人,也不用担心引来非议,只要不出大差错就好。
时归站久了,邀着祁相夷坐下说话。
祁相夷迟疑片刻,选了个离她最远的位子,听见时归称“公子”
,又赶忙纠正道:“不敢当不敢当,恩人直换我的名字就是。”
“那你也别叫我恩人了,我姓……林,在家中行七,你叫我七娘子就是。”
“是,七娘子。”
“昨日事事匆忙,倒忘了问祁、相夷日后的打算?可还要回祁家村去,还是打算在府城住下来呢?”
“正好府城刚遭水患,好些百姓都丢了户籍,听大人们说,等后面要重新整理户籍的,相夷不妨借此留下。”
“府城的生计也多些,到时候不管是到医馆做个学徒,还是去酒楼当个跑堂小二,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的。”
时归装作对祁相夷无甚了解的样子,建议道,“或者有机会的话,我找郡守大人问问府衙里可缺人,相夷留在府衙也无不可。”
“多谢七娘子为我考虑,只是——”
祁相夷纠结片刻,到底是年幼,识人的本事也差些,完全没看出时归的算计和哄骗。
“不敢隐瞒七娘子,小生不才,两年前曾考中了秀才,按照原本的打算,是想念书科考的。”
“秀才!”
时归惊讶道,“你才多大年纪,能有十五岁吗?这样年轻的秀才,莫非你是神童不成?”
这番话又让祁相夷红了脸颊,连声否认:“不不不、不敢当,小生也只是在念书上有些许天赋,本以为能让爹娘引以为傲,谁知后面出了许多事。”
祁相夷也是积压了许多情绪,又一时低落,忍不住对时归将过去两年的经历和
()盘托出。
时归早就知晓他的过往,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发出几声惊呼,不时愤慨,最后惋惜道:“若没有那老道士胡言乱语,相夷的处境肯定与今日大有不同了。”
“十岁的秀才,谁碰到了不要夸一句天纵奇才。”
“不如这样吧。”
时归说,“相夷若是不介意,我手中也略有薄产,可资助相夷继续念书,若能见你有朝一日高中,那就再好不过了。”
“啊?”
祁相夷愣住,“这这——”
随着他回神,被惊得直接站起来:“小生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七娘子资助,七娘子救我一命,已是没齿难忘的大恩,如何还能让您破费呢?”
时归没强迫,而是问:“那你是如何打算的呢?”
“小生是想着,先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活计,至于念书这事,夜里也能念,这样也不会耽误了白日的工作,互不干扰,也能适应。”
祁相夷声音低了些:“不怕七娘子笑话,小生自懂事起,就只有念书一条路,这些年有爹娘供养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倒错过了许多。”
“还是爹娘兄姊接连离世后,小生才认识到之前的错处,念书虽重要,但人这一生总不能只会念书,若当初我多帮爹娘兄姊分担家务,焉知今日……”
他牵强地笑了笑,声音愈发低沉:“此番遭难,或许也是一个契机,叫小生抛下那些无用的自恃身份,真真切切深入到劳苦大众中,哪怕最后荒废了学业,又或者止步于秀才,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时归没应声。
她只是又想起一些事。
尤记得书中的主角入朝为官后,除其刚正秉性外,另一为人称道的,乃是其一心为民的性情。
比起那些一心圣贤书又或者官勋之后,祁相夷尤能体悟民生疾苦,更多次为民请命,外放时的许多政令,都深受百姓推崇爱戴,也是因此,给了他三升的底气。
时归之前有想过,要不要把祁相夷带回京城,好吃好喝地把人养着,剩下的随便他继续念书,还是荒芜度日,只要人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余下都不重要。
但听了祁相夷这番话,她又有了不同的体会。
倘若祁相夷当真是一边给人做工一边念书,做工几年,定能看遍人间百态,对百姓也好,对人生也罢,也能多出许多感悟,入朝后能脚踏实地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