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狠狠瞪了薛桓一眼,他此时话比平常多,而且脾气也格外急躁,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才有些像十八岁的少年人了。
只是平日能让犯人瞬间肝胆俱裂的眼神此时却是遇弱则弱,对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人没有半分威慑。
“照儿,别对人这么凶,吓得喜欢你的人都不敢接近了。”
薛桓试了好几次,终于支撑着坐了起来,后背靠着床头,温温和和地冲着薛照笑。
室内湿冷,又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都说阉人身上有异味,那是因为身体残缺所以控制不住排泄。
若是被刻意打压着衣食,身子冻得麻木了,脏了的衣服又不能及时换,那就更糟糕了。
薛照手掌大权,一身清贵气派。
抛开那些雷霆手段不说,单论形貌,整个奉安城的公子王孙加起来也不及他之十一。
同样是获罪之身,薛桓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薛照是梁王的外甥,梁王却没把薛桓当妹夫。
让他受腐刑,践踏他作为男人的尊严;让他在王陵守墓,剥夺他的自由;让他饱受欺压奄奄一息,摧毁他的健康……且不许薛照来看他,让这对父子老死不相往来。
屋子里屋子外都充满了污浊和死亡的气息,要是那只鼻子很灵的蠢猫在这,一定会受不住地往外逃——怎么突然想到他了?
薛照垂眸,目光变了几变,然后从前襟掏出那只锔壶。
下一瞬,暖热的茶壶就被塞在了薛桓怀里。
“唔……是紫砂壶,这样好的紫砂壶……”
薛桓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但他眼里有光,一笑起来还是温润儒雅的清隽模样,他长满冻疮的手小心摩挲壶身,“上好的锔壶手艺,可遇不可求啊,破而再立困中求进,看来你在南方心境平和了许多,还有些因缘际会……照儿,我很喜欢这份生辰礼物。”
薛照别过头去:“你昏了头了,什么生辰礼物。”
薛桓只是笑,他看见了孩子鞋底各色的泥土,不知道他赶了多久的路,恰好在自己生辰这天回来了。
“多年前,我和小柳儿南下游历,路上遇到有个抱着孩子的男人哭泣,问过才知道是大雨冲毁了土窑,坏了营生的饭碗。
偏这时候,老的没了妻子女儿失了母亲,没钱安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们施了一点恩惠,那家人给我们奉了好香的茶,送了好妙的一把壶……小柳儿后来总是说起这次南下之旅,她一辈子就出过奉安一次。”
薛照捧着壶饮了一口,脸上满是惬意安适,“就是如此奥妙:不必烹茶,只是注水就有茶香……好啊,总算不是两手空空去见小柳儿了,照儿,谢谢你,让我借花献佛……咳咳……”
薛桓咳嗽得越厉害了,伴着出气长进气短的沉重喘息,竟是呕出一口血来。
薛照闪身坐在床边,眉头紧皱:“寻常的伤寒不会这样!”
“唔是啊,今年的风雪来得又早又大,穿暖和一点吧……我在一日,梁王就会忌讳一日,这样也好,免得你夹在中间为难。”
薛桓枯瘦的手去握薛照,“照儿,抱歉了,又要撇下你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