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前后,这年月,一人犯了事,全家倒霉是轻的,直系血亲都会受到连累,才是真正的‘死手’。
各种考试,升迁,入伍……洗洗睡吧。
陈力的身边,围拢了好多人。
因为是‘改开第一抓’,意义非凡,所以,林云芝教授、林辅导员、十几名复旦医学院的学生,都跑来看热闹。
蹲在陈力身边,吞云吐雾个不停的‘油腻大叔’,是刚过三十岁没几个月的路摇,《延河》编辑部的小说组组长。
其他编辑,蹭吃蹭喝一顿后,第二天便返回了长安城。
路摇却死活不肯走,他放下狠话,陈力不给他几篇好稿子,他就赖着不回去……当然,主要还是陈力家的伙食好,有汾酒喝,有好烟抽。
一句话,此间乐,不思长安城。
站在陈力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是记者,《人民日报》的,一个叫李尔华,一个叫赵尔东,乍一听,好像是同母异父的弟兄。
这二人专程赶来陈家沟,本来采写‘改开试点’的,结果倒好,不但见证了汉西省‘改开第一抓’的伟大历史时刻,还见到了活着的大作家陈力。
这不,两名记者,就站在陈力身后,愣是把陈力给缠上了,走哪跟哪,不接受采访,誓不罢休。
就愁人的。
“陈力同志,作为一名作家,看到农民分田分地分农具,欢天喜地迎新春,您有什么感想?”
年纪略小的赵尔东低声采访。
能有什么感想?家里有了田,有了地,有牲口农具,真就以为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公粮,三提五统,化肥,农药,水费,农机具……今后的二三十年间,解决了口粮问题的农民,还不照样是天底下最卑微、最可怜、最遭罪的几亿人!
医疗,教育,房地产……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这里就不展开了。
“在写作上,我的确取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成绩,”
陈力笑眯眯说道,“在人文、社会、经济、政治等领域,我还是个小学生水平啊。”
赵尔东不死心,递过来一根大前门:“您就随便说几句呗。”
陈力叹一口气,正经说道:“这个……因为不好说,也说不好,最好不说……所以,我就不说好了。”
几句话,就跟绕口令似的,云遮雾罩。
两名《人民日报》的记者张口结舌,蹲在一旁的路摇却嘿然而笑:“厉害的厉害的,好好一句话,让你这么一说,啧,就显得很有文化啊。”
不好说,说不好,好不说……不说好了。
几句话,排列不同,意思各异,偏生表达了同样一个意思,就挺耐人寻味。
“不是我有意思,而是咱们中国的农民有意思。”
陈力一屁股坐下来,点燃了那一支大前门,吐出一大团白茫茫的烟雾:“路摇老师,昨天晚上,你不是说过,正在构思一个农家子弟试图逆天改命、一心想端上公家饭的小说吗?
你看啊,我们陈家沟,跟你生活过的那个延川小山村,有没有区别?
面朝黄土背朝天。
为了一口吃食,累死累活一辈子,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这种艰难生存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还有,他们艰难求生的同时,还在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读书,做生意,进城扛大包、蹬三轮车,卖苦力,下煤窑,为了一个公家人的铁饭碗,背井离乡。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路摇扶一扶脏兮兮的黑框眼镜,沉吟说道:“生存?生活?还是生计?”
陈力没吭声。
身后跟着俩记者,说话不方便啊。
他现如今已然成了知名作家,文人,严格来说,已然算得上是‘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得遵守一点规矩。
不料,路摇的两句话,差点让他破防。
“陈力老师,我明白了!”
这家伙猛的一拍大腿根,十分严肃的说道:“我知道了,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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