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把盆摆到阳台高头,走到客厅,支楞起一只帆布床,黄胜利翘脚坐在上面,看到玉宝笑笑不响,玉宝闻到不晓是脚气味还是肉革气味,总归是股怪味道,也不响,低着头,踩木楼梯上阁楼,嘎吱嘎吱,玉凤端盆热水进来,以为是小桃调皮,玉凤说,小把戏,楼梯踏穿请侬吃生活。
黄胜利呶呶嘴,玉凤晓是讲错人了、伸伸舌,玉宝权当没听见。
阁楼摆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一把椅,已经塞满。
屋顶是个斜的一字,墙壁开了老虎窗,老虎窗台子摆着花瓶,插几朵蒙灰的塑料花。
小桃收拾好书包,趴楼梯上,从缝里往下看,又跑到玉宝身边说,姆妈在给阿爸汰脚。
玉宝正弯腰收拾床铺,边边角角叠齐压平整,再找来毛刷,把床单印的牡丹花叶刷娇艳。
听到小桃讲,也只笑笑。
小桃困里头,玉宝困外面,小桃困不着说,六一儿童节我要表演节目。
玉宝说,啥节目。
小桃说,唱儿歌,我唱给二姨听。
侬姓啥我姓黄啥厄黄草头黄啥厄草青草啥厄青碧绿青啥厄碧毛笔啥厄毛三毛啥厄三高山啥厄高年糕
玉凤大嗓门说,人来疯是吧,再不困觉,我请侬吃竹笋拷肉。
小桃很快进入梦乡,困相不好,手脚齐用把玉宝抱住。
阁楼空间仄逼,白天吸饱热气,此刻开始喷发,燥闷异常,没多久,玉宝额头皆是热汗,挪开小桃的手脚,轻手轻脚爬起来,想去开老虎窗,插鞘死紧,拔不脱,一用力,差点把花瓶打翻。
这般一吓,背脊愈发黏答答。
她不敢开灯,怕惊扰楼下人,摸索半天,终于寻到一把蒲扇,便坐在椅子上摇蒲扇,把衣襟扣解开两粒,胸罩扣也松脱,凉丝丝风钻进钻出。
玉宝抬眼看向老虎窗,花瓶和塑料花黑魆魆,窗外是片焦糖色。
她想到新疆,蓝亮多星的天空,静听落针的声音,这样的光阴已经一闪而逝。
上海又叫夜上海,从来不太平,电车靠站叮叮摇铃,野猫飞檐走壁,无线电咿咿呀呀,水龙头嗞嗞乱响,咳嗽吐痰,甚至掀落马桶盖的嘘嘘声,只要有心听。
小桃开始咯吱咯吱磨牙,像老鼠在啃家俱腿。
玉宝开始无声地哭泣,一行泪,一行汗,眼泪和热汗混搅一起,咸渍渍。
忽然听到黄胜利笑一声说,出水了。
玉凤说,下作胚。
黄胜利说,帮我生个儿子。
玉凤不语,黄胜利说,人家都有儿子,我不能断子绝孙。
玉凤说,隔壁姆妈,楼上大妹妹和小桃,轻点声。
黄胜利说,怎么轻,讲讲看。
玉凤不语,黄胜利说,乖乖,腿再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