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玉像刚发现似的,又惊又喜地走去扶了那女子起来,夸张地笑道:
“这是谁呢?哎呀呀,真正是女大十八变,一眨眼老母鸡变鸭!
怪不得老太太不想我,原来这仙女似的、可人心的兰妹妹来了!”
那女子先向白景玉福了一福,拿袖子掩了脸,害羞道:“二表嫂说的什么啊,什么变什么,妹妹可听不懂!”
老太太呵呵大笑:“她说的是京城附近村话,你自然听不懂,夸你的,并无恶意——景玉,你是嫂嫂,不许调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兰表妹不同别的姑娘,自小儿规矩学得好,从不会听村话土话!”
白景玉娇笑着,眼珠子一转,看向媚娘。
媚娘早在她看过来之前将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笑微微地看住那位兰表妹。
自己好歹是大奶奶,她不过一个二奶奶,就能对长嫂视而不见,那也算了,大家都装吧。
媚娘走上前,也牵着兰表妹另一边手,温婉地笑道:“也是呢,转眼就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
屋子里全体人员都冒汗:她岂止认不出来,连见都没见过呢!
庄玉兰的父亲是徐老太太最疼爱最看重的娘家侄子,不幸早夭,仅有她这一个女儿,徐老太太爱屋及乌,时常接了她来身边住,徐俊英将媚娘娶进门,庄玉兰就病倒了,当天被她叔父带回金陵,自那时起再没来到京城姑奶奶家,倒是徐俊英随同老太太回乡祭祖时,去到庄府看过她。
徐老太太咳了一声,说:“这是我娘家侄孙女儿,叫做玉兰,俊英自小唤她兰儿!
兰丫头,见过大表嫂!”
庄玉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一步,轻盈地福下身去,柔声道:“见过大表嫂!”
被媚娘握过的手隐隐作疼,引得她的头也隐隐疼起来:眼前这个貌若天仙,被英表哥一眼相中的女子,是她的天敌么?听到她的名字身子就发抖,再看到她的人,就更加难受了。
不是病得快去世了么?姑祖母才让人去接她,说是让她来安慰安慰英表哥,可眼前的大表嫂却又好好儿的,眼见着比她健康十倍!
白景玉也向媚娘微微俯下身子,说道:“大嫂好!
弟妹原是听到了大嫂好回来的消息,高兴得很,却又不能立马就跑回来……真是对不住了,不过弟妹备了一份礼,已经送往大嫂院里去了,当是给大嫂赔个不是!”
媚娘微笑着,轻言细语:“一家子人,看你客气的!
又没得罪我,赔什么不是?我以前病着,多承你照顾,丫头们都跟我说了,我心里记你的情!”
翠喜翠思翠怜三个陪嫁丫头,个个灵巧能干,对媚娘的忠诚是没话可说,其中翠思最伶俐,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早寻机将她病中这府里人谁对她好谁不爱理她都说了个通透,二奶奶管事以后对清华院的态度不能说很好,该有的不会缺,但王妈妈想额外给病人炖个滋补的汤汁,去讨要些人参冬虫夏草之类好药材,管事妈妈从来没痛快给的,就是给了,也是些碎屑粉末,只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用得多,没有了。
那些管事妈妈是二奶奶的人,按说一个婆子,若是没有二奶奶点头,她怎敢违逆大奶奶的意旨?
媚娘不是个认死扣爱记隔夜仇的人,但看着白景玉装模作样,一进来眼睛就扫过她,偏装没看见,感觉不爽,忍不住拿话敲打她一下。
白景玉脸色变了一变,低着头,没等她想出什么话来,媚娘从身后翠喜手上接过一只长方形大红锦盒,笑盈盈地递到老太太面前:
“候爷东北边一位友人赠的老山参,候爷说这样的上品,别说咱们府里,只怕宫中都少见到,京城里的药店更是闻所未闻,候爷让孙媳拿来孝敬祖母!”
她看了瑞雪一眼,瑞雪便走来接过锦盒,当众打开,红绸映衬下,黄灿灿两支尺余长的老山参晃了周围识货人的眼。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朋友,一口气送这么多稀世之宝给他,媚娘猜着那人不是太豪爽就是太傻,不然就是世代住深山里,那整座山都是他家种殖场,专种人参。
老太太眼里放出欢喜的光芒,白景玉也看得一楞一楞的,她是高门大户小姐,刚刚去世的大爷爷是致仕的朝廷命官,她自己的亲爷爷名为白衣,实际上却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兄弟二人感情好,老死不分家,白家有权势有钱财,非同一般的富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从那样的富豪大家出来,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但媚娘拿出来的这两支老山参,年份之久远,品质之上乘,倒真是白景玉没接触过的。
媚娘听见徐老太太用温和慈爱的语气说道:“难为俊英,事事都先想着祖母。
我快入土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你母亲身子不好,你也是刚大病起来的人,拿回去好生补补吧!”
媚娘乖巧地笑:“候爷说下次还会有,那时再给母亲。
孙媳年轻,吃什么都是补……好东西一定要先给祖母,祖母是我们家的老祖宗、老佛爷,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看护照拂我们,我们这些儿孙才能喜乐无边!”
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和瑞雪等丫头已经见识过大奶奶的转变,不吃惊了,白景玉和徐府小姐们却是呆了一呆,秦媚娘怎么变化这么大?往昔的她,谦恭谨慎,总恨不得把自己收藏起来,行不露脚,笑不露齿,身为长房长孙媳,来上房问安从不敢走在前面,低着头随众人行礼问候,老太太说一声回吧,她就如同得了赦令一般,风似地走掉,半刻都不肯待着,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这回死而复生,竟成精了么,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伶俐如白景玉,却也自叹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