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镇东这一块,就只有一排茅房,几栋荒废的民居,以及一些菜地,而在远处,还有一座小山似的沤肥堆。
一个穿着短衣,担着粪桶的中年人在茅房后现出身影,用粪勺子舀了些金汁出来,盛满两桶,便担上肩,摇摇晃晃地沿着菜地间的小径走到沤肥堆前倾倒下去,然后再把野草混着泥土金汁等物用叉子混在一起,以此来加酵。
春季气候转暖,空气中的味道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中年人用白巾蒙住了口鼻,看不见表情,但只能看到那双以往满是严肃刻板的眼睛里装满了麻木,在用力翻动一阵后,他没有偷懒,而是继续挑起粪桶准备再来一次,等到这批沤肥酵完,便能让其他屯夫用小车将粪肥装起运到地里去。
屯夫和戍卒一样,也是军户,只是不需要作战,而是负责屯田相关的事宜,世世代代都与土地打交道,和农夫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真要论起来,他们的待遇比起一般军户还要差上许多,因为他们甚至没有资格能分到一块地,负责的土地都不属于自己,生活可想而知。
顾怀远远站定在田垄上,看着那个挑着粪桶走在小径上的中年人,虽然没有印象,但他却莫名很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位曾和他一同上朝的户部给事中邬弘方。
一个曾为六部官员的读书人,现在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境地,要说对他的精神没有打击那是不可能的,邬弘方机械地挑着粪肥,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双眼麻木无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远处站着一个人,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顾怀才抬起脚步,走了过去,邬弘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了顾怀,却没有说话。
菜地旁,一个挑着粪桶的屯夫,一个道服大袖的公子,两个人面面相对,半晌,顾怀问道:
“幕府召你任职,为何拒而不至?”
邬弘方眉头一挑,这才把眼前这位穿着道服梳着道髻的出尘公子与当初朝堂上那位靖北伯对应起来,他有些惊讶,似乎是想放下粪桶,但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一动不动强硬说道:
“卑职愚钝无能,若为使君效力,恐坏了使君大事,不敢应承。”
“使君?”
顾怀轻轻皱眉,“这又是什么称呼?”
“一道封疆大吏,虽未持节,却已开府,如何不能称为使君?此乃古称。”
顾怀有些愕然地看了看身上都沾了些粪肥的邬弘方,心想这是卖弄学识的时候么?可片刻后他又反应过来,邬弘方这是不想承认他的官职与爵位,却又无力改变顾怀经略河北的现状,这才用了这个早已尘封在岁月里的称呼?
这些读书人顾怀摇摇头,说道:“不适合为我效力,那么便适合做一沤肥屯夫了?”
邬弘方把头一昂,凛然道:“甘之若饴!”
顾怀负手看向远方,轻轻一笑:“那么你的家人,也甘之若饴么?”
邬弘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甘之若饴怎么可能甘之若饴?一道奏折,引得一家老小,通通配边疆,要一辈子做这人下之人,他邬弘方两个夫人,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想过会有今日?可就算是这种情况,她们也对他不离不弃,引得他偶尔夜深时都会泪流满面,知道对不起她们。
见他迟迟无言,顾怀负手而立,语气平静:“我知道,邬大人那封奏折,是出于公心,不计较个人得失,不考虑官身前途,只是为了讲一个公理,并没有错,但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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