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共只来过两次中原,第一次是八年前,第二次是现在,上一回来时是盛夏,所以这次是头一回在中原过年。
这日前来昭文公主园中赴宴的,除阿勒颜和城外两位柔然领兵主帅外,还有晋阳府衙几位高官,此外还有和亲队伍中的一众使臣。
人不算多,分为三席,两个外席一桌坐着晋阳府衙的官员和洛阳来的使臣,一桌坐着柔然使臣和大将,内席则是姬婴坐主位,息尘在客位,随后依次是阿勒颜,察苏和静千。
这些日子柔然大军驻扎在城外,与城中府衙和戍边军队还算是以礼相对,虽然从前漠北的战火也曾险些烧到晋阳城下,但如今两国讲和,少不得化干戈为玉帛。
何况从前与漠北还有燕北七州相隔,如今燕地被占,晋阳被迫变成了边城,往后要跟柔然打交道的时候还多着,所以那一桌晋阳府衙的官员,在这一晚入席时,都显得颇为谦卑。
而柔然那边自恃强权,自然带了些傲慢之色在脸上,但因有四太子在此,所以面上该讲的礼节也都不敢疏忽。
与外面那两席的生疏客气不同,今日内席气氛却是十分融洽,全赖着察苏活泼好客,又见兄长这日也不似平常冷漠,尤其当着息尘道长,甚至还多了几分恭顺,察苏也有些意外,遂更加来了兴致,席间膳毕还张罗起要耍酒令。
原本过年也该热闹些好,众人便都依她,酒过三巡,阿勒颜起身又敬了息尘一杯酒:“边地没甚好酒菜,委屈仙长在此过年,若来日得空,请仙长到我们草原走走,我必倒履相迎。”
息尘呵呵一笑,喝了杯中酒:“四太子有心,等来日北境安稳了,山人一定去。”
因席间说话像是旧相识,勾得察苏好奇起来:“从前我就听说过,阿兄十岁那年中过一次奇毒,父汗连后事都着人备下了,后来我娘私自套车带了阿兄过境往中原求医,说认得一位故人必能解此毒,几个月后果然大愈回来了,那故人莫不就是这位道长?”
阿勒颜见席上也无外人,点点头:“正是。”
“难怪!”
察苏感叹道,“前些日子刚到晋阳时,阿兄还说可惜有位故人没能见到。”
“此次到洛阳,本想再访鹤栖观,可是鸿胪寺左右不离人,实在不好出城。”
察苏喝了几杯酒,脸颊微红,俏皮笑道:“所以我们有缘又聚在了这里,了了阿兄一桩心事!”
说着又举起杯来要跟他碰一下。
阿勒颜回身碰杯时,一抬眼看到姬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是才认出他来,这样的目光,与他八年前在鹤栖观,感觉自己快要死去时,所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自己终日昏昏沉沉,息尘道长身边有位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女冠,每日都来替他换药香,然后再走上前来查看他的身体状况,她总是用这样沉静柔和的目光看着他,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却让他十分心安。
可惜他中着毒,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坠深井,每日只盼着她推门进来的那一瞬,如同一缕阳光照在他这片井底青苔之上。
好容易等到毒全解,母亲便急忙带他下山了,他都未来得及同那小女冠说上句话,下山那天他坐在车里,望着渐渐远去的青腰山,想着不知此生可还有缘再见她一面。
但这些事姬婴却印象不深了,她只勉强记得那个来去匆匆的异族少年,整个人因中毒变得苍白消瘦,实难让她与面前这个健壮颀长的青年联系在一起,不过细看眉眼之间,的确还有几分旧时模样。
这jsg一晚的酒席,众人都喝得颇为尽兴,下了席后又同来到前院看了场烟花,喝过醒酒汤才陆续散去。
此时城门已关,阿勒颜同几位大将和使臣一起,往府衙提前准备好的院子去安歇,姬婴和察苏则同息尘与静千来到湖心岛的宅院中,一起围炉闲话守岁。
察苏第一次来到中原,许多习俗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所以这日格外兴奋,晚间又给她们讲了许多草原的趣事,直到天亮才撑不住睡了过去。
年一过完,和亲使团再次出发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阿勒颜不顾都城屡次来人催促,最终定于正月十六,过完元宵正式启程。
姬婴的身子如今已大安,只是遵照息尘的吩咐,每日还是在屋中打坐静养,直到元宵这日,城中又下了一场雪,她叫上察苏,一起来到园中廊前赏雪。
阿勒颜这日也来拜会息尘,此刻正坐在堂屋内喝茶对弈,不知在谈些什么,姬婴和察苏从回廊上路过,远远看到堂屋中的身影,察苏摇头感叹道:“这也奇了,每回见着这道长,我阿兄整个人都变得有礼貌了。”
姬婴听她这样说,嗤地一笑:“原来他平常都是没礼貌的?”
“从我记事起,他就跟谁都是冷冰冰的。”
随后她又耸耸肩,“想来也有几位兄长排挤的缘故在,所以他总是显得有些不合群。”
姬婴顺着她的话又问:“其他几位太子因何排挤?是汉人的缘故么?”
“也有吧,他们说他生得过分精致,不似草原男儿,所以从小也都不带他一起玩,我们那边都喜欢生得宽额阔面,膀大腰圆的男儿,所以像我阿兄这样的,就要被说太过秀气,不甚受欢迎。”
“原来是这样。”
察苏穿着一双红色的小羊皮靴,只在廊下踩着雪玩,一面说着:“其实我倒觉得我阿兄这样长相身材蛮好的,也不比那些壮士逊色,你说呢?”
姬婴被她这话问得一怔,随后笑道:“你们两个眉眼相似,都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