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成大事,他有足够的自制力。
或许,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很快找到母亲,所以不屑为难我。
此中深意,恐怕只有陛下自己知晓。
我仰起头,树影飒飒纷扬,仿若无声光阴,终将以了无痕迹的飘忽,掩盖一切不堪过往。
我缓步走入两仪殿,悄无声息地跪坐一旁。
魏征方才病逝,陛下十分悲痛。
夜已三更,庭户无声,殿外风来暗香满,一点明月窥人,清明烛火,将斑驳的影子投在案上的奏疏上。
殿下时而在奏疏提腕勾画着,时而蹙眉凝思,神情专注,带着几分隔世的冷漠。
“魏征啊,这是你从前给朕上的‘十思疏’,用以劝戒朕该如何做一个圣明帝王。
每隔几日,朕都要取出重读一次。”
陛下忽地仰天长叹,似在对我说,却又更似自言自语,“但其中却没有告之朕,太子之争、手足相残该如何做?更未告诉朕,若有一日你魏征离开朕,朕又该如何是好?”
这些年我随侍陛下左右,看得最为真切。
魏征此人有胆有识,敢言他人所不敢言之言,且不畏死,不达谏之目的绝不罢休。
他曾向陛下面谏五十次,呈奏十一件,一生谏诤多至“数十万言”
,其次数之多,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定,古今怕只有他一人,无怪陛下对他刮目相看,器重有加,会为他的逝去而如此哀伤。
帝王者,一生若能遇此良人,何愁大业不成?
“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知得失。
朕常以三镜提醒自己,以防过失。
今魏征已逝,朕便失去了一面镜子。”
陛下依然深深叹息,由远而近,漫过四周,“来人。”
“在。”
立即有侍臣快步上前,跪伏于地。
陛下沉声下令:“传旨,魏征便葬在朕的陵墓地旁,朕要为他立碑,上头须有碑文。”
侍臣答道:“是,我立即去准备。”
“不,那碑文,朕要亲自写。”
陛下微微摇头,“另遵从魏征遗志,薄葬治丧。”
魏征与陛下,与其说诚于人,不如说他们诚于己。
明主难期空负高才,奸佞当朝报国无门,如此窘况,断然不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两种人生,曾经相知,各有传奇。
因魏征的逝去,陛下抑郁许久,闷闷不乐,今日忽内侍来报,突厥的突利可汗已到长安。
突利乃陛下当年的结义兄弟,他的到来,自然使陛下欢喜,立即下旨,在太极殿内设宴款待。
风过穿廊,摇动树梢,碎花在清绝阳光中飞扬,我捧着一盅温好的酒,急步走向大殿。
我只顾低头赶路,并为留心,在曲径回廊处,一个人影从另一头闪出来,想来他也是毫无防备,两人便蒙蒙地撞在一起,他更是收不住去势,踩掉了我脚上的丝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