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黛叹一口气,“那阿娘说,我应该说话还是不说话嘛?”
沈夫人明白过来。
微弱闪烁的烛火下,母子俩相视一笑。
沈黛眯眼睨着自己的母亲。
沈夫人正当华年,瞳子乌黑,鼻子尖挺,笑起来眼角连一丝丝皱纹都没有。
她惯低头,一来是绣娘本就低着头绣东西,她绣东西的时候多,自然低头多;二来她性子又软又韧,低头是因为臣服,然而,任凭他人辱骂不肯抬头也是因为她不肯认命。
她永远给人一种柔柔的感觉,就像是雨中耷拉着脑袋的垂丝海棠,沉重的雨水冲刷而下,花萼却永远立在枝头。
苏大掌柜有三子一女。
长子、三姐都是苏夫人所生。
次子苏愈和幼子是妾室所生。
幼子四岁夭折,也顺便带走了悲伤的母亲。
失恃的苏愈从不惹是生非,却也不出挑、不聪明。
苏大掌柜供他吃饱喝暖读书就算对得起一个父亲的名头。
苏夫人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连带着大公子和三小姐也对他呼来喝去。
其实沈黛不明白,都是儿子,都是喜欢的女人生的孩子,怎么就不能一视同仁?一个偷拿家里的金子去滥赌,说两句好话,苏大掌柜就一笑了之,另一个失手打烂烛台,就罚他去跪祠堂。
或许,忍耐和平庸就是最大的错吧。
沈黛眼前浮现一条被烟雾遮住的前路,那路的尽头有人朝他摆着手,蛊惑他走上这座不知前路为何的独木桥。
如果想要往上爬,就要不择手段。
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可是走上这条路赌上的代价偏偏是他人生中唯一在乎的人。
不行。
苏愈么——
喜欢到什么程度呐?
要试一试呐。
沈黛放下筷子,跳下凳子,趿着鞋子,抓起空碗和筷子,打着饱嗝脆生生道:“我去打井水洗碗。”
沈黛蹿到院子里,他听到“咔嚓”
一声响,放开目光,看到院外小径上的木门已经安置好了,有人正在关上插销。
沈黛放下碗筷,挽袖子,打井水。
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沈黛抬起手臂,把井水冲入木桶,头也不回道:“三位叔叔,别看了,只是洗碗,不是洗澡。”
沈黛把碗筷丢到水桶里,双臂折起抬到胸前,提着水桶踉踉跄跄从三个制糖的工匠面前走过,钻到院子后面的一间破屋子。
那屋子里堆着储糖的大量石灰。
沈黛关上门,抬起铲子从里边卡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