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寒泉子终于止了话,拿了两人的竹筹去投铜匦,芈月禁不住松了口气。
她倒是看出来秦王驷为何与此人交好,盖因此人实是个消息篓子,凡事不要人问,自己便滔滔说了,秦王驷就算十天半月不来,只消问一问此人,便可知道这些时日来的内情了。
芈月看着寒泉子摇头:“这是咸阳,嬴姓公子能有几个数都数得出来,若是公孙就不一样了,人数既多又不易为人全数所知,所以你就给自己造了公孙骖这个身份———可是,四马为驷,三马为骖,这么明显的事,他就一点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来吗?”
秦王驷也笑了:“四方馆中策士,关心各家理念、天下政局,与人相交,交的是这个人本身的思想行为,至于你的身份是什么,却是无人在意的。”
芈月被一语触动心事,轻叹:“与人相交,交的是这个人本身的思想行为,至于你的身份是什么,却是无人在意的……若是天下人都这样,就好了。”
秦王驷笑而不答,转而问:“喜欢这里吗?”
芈月的眼睛亮了起来:“喜欢。”
秦王驷指了指前厅:“可听出什么来了?”
芈月低头仔细地想了想,无奈地摇头:“仿佛各家说得都有道理,却都未必能够压倒别人。”
秦王驷抬头,双目望向天际:“百家争鸣,已经数百年,若说谁能够说服谁,谁能够压倒谁,那是笑话。”
芈月不解地问:“那他们为什么还要争呢?”
秦王驷道:“争鸣,是为了发出声音来。
一个时代只有发出各种声音来,才会有进步。
原来这个世间,只有周礼,只有一种声音,四方沉寂。
我大秦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牧马的边鄙野人。
周天子的威望倒塌下去以后,才有列国的崛起,有我大秦的崛起,有各方人才投奔,有这四方馆中百家争鸣,激荡文字,人才辈出。”
芈月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来。
秦王驷看出她的心思,鼓励道:“说吧!”
芈月嗫嚅道:“妾身看《商君书》,商君斥其他学说为‘贼’。
大秦用的是商君之法……”
见秦王驷哈哈大笑起来,芈月有些羞愧地低头。
秦王驷的笑容渐渐收起,看着芈月道:“杀其人,不废其法;尊其法,不废他法。
王者之道,在于驾驭策士和学说,而非为策士和学说所驾驭。”
芈月心头一震,看着秦王驷。
他的话,犹如一扇门向她打开,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已经僵住,自己的思考,又似重新被他洗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