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吻对方,这样太假了:“许久不见,伊什塔尔大人,您仍如我记忆中那般美丽。”
“您这话真教我高兴。”
伊什塔尔说,“拿两杯蜂蜜酒来,帕苏。”
守候在一旁的女祭司点头行礼,缇克曼努对她的脸没什么印象,也许是伊什塔尔新提拔的……无论如何,夏哈特没有跟在她身边,而且王室也没有接到伊什塔尔要选拔下一任巫女长的消息,那名美丽的少女显然已经失去了伊什塔尔的宠爱。
“我带走了红庙中的一部分祭司。”
她说,“大部分在她们袒露自己的罪恶后被赐予了死亡——当然,以一种体面的形式,她们毕竟是侍奉神明之人——还有一部分还活着,并且手脚健全,容貌也没有受损,听说您还没有补充红庙的人手,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将她们送回来。”
“我的好大人,您真是体贴。”
伊什塔尔以一种她从未听闻过的温顺口吻说道,“但是不必了,我已经对过去那些团花锦簇的日子有些厌倦了,现在的这些孩子们很好,纯真而甜美,我身边需要这样的人儿。”
缇克曼努直视她的双眼:“看来冥府一行,让您的心性改变了许多。”
“人总是在各种感悟中成长,神明也是如此。”
伊什塔尔举起酒杯,金色的蜂蜜酒泛出粼粼波光,她的眼睛也在闪闪发亮,让人分不清是那双眼睛照亮了美酒,还是酒杯中盛着的光照亮了那双眼睛,“希望这种改变能令您满意,我的好大人。”
把匕首藏在微笑下可不会令人满意……但缇克曼努只是回以一个微笑,看着她将蜂蜜酒一饮而尽。
短暂地闲聊了一阵后,缇克曼努就要返回库拉巴了。
此时已经临近入夜,埃安那被一片昏暗的血色笼罩,尽管冬季已经过去了,冻土上依然覆盖着一层冰霜。
各户人家在家门前升起炊烟,锅炉里散发出的热气化作白雾飘散在空气中,不过多久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但柴火涩苦的烟火味依然在无声弥漫。
缇克曼努看见一个年幼的男孩赤脚站在水渠边,想要在稍微潮湿一些的泥土中挖几只蚯蚓去钓鱼,但木锹凿在土地上时发出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她就这么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双脚,再看着他因为寒冷而愈发笨拙的双手,直到队伍在街角拐弯,那个男孩的身影消失无踪前,他也只是在地面上留了几道印子。
伊什塔尔的归来,意味着这片土地已经重新焕发生机,而且昨日的埃安那已经下了第一场春雨,照理说马上就能迎来播春种的日子了,但只看眼前的光景,实在不像是万物即将复苏的样子。
库拉巴的第一场春雨虽然还没有来,情况看起来反倒比埃安那好上许多……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了,即使下了春雨,大部分库拉巴的百姓还是不能回去播种耕作。
如今哀悼之塔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只要将方碑封顶——也就是说再过一周,这座塔就算真正竣工了,接下来正是最关键的时刻,王宫会根据一户人家的损失给予一定的补贴,但务农方面的工作必须暂时搁置,或者由家中的妻儿完成。
回到库拉巴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前往谒见室和吉尔伽美什共进晚膳。
在穿过外庭院的廊道时,她稍微抬头就能看到王宫后方高耸的方碑塔。
为了在启动后方便查看玛那的走向,塔身被涂成了黑色,经由几个月的风吹日晒,略微风化变成了深蓝,如同褪色了的墨水。
每每临近入夜,塔身与黑暗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庞然事物投射在这片大地上的影子。
唯一不同(且突兀)的部分在塔的顶端——由于哀悼之塔内部中空,又没有设计排水系统,为了防止塔身内部积水,施工完毕后,塔顶必须用一块巨大的油布盖住,防止漏雨。
这件事基本由恩奇都负责,不仅因为他能在空中行动自如,也因为他本人很喜欢做这件事——按照他的原话,这像是在“给黑塔戴一顶小帽子”
。
当缇克曼努走进谒见室时,吉尔伽美什已经在餐桌边坐定了。
听见推门声后,他掀了掀眼皮,示意她坐到餐桌的另一端。
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在一起用膳了,但落座后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仿佛他们上一次一起坐在餐桌边不过是昨天发生的事。
吉尔伽美什今天在餐桌上显得格外安静,神情中充满了疲惫,自从哀悼之塔的建造计划正式开工,他要处理的泥板就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越是接近收尾,工作便越是繁忙,如今还没有猝死在办公桌前,多半还得感谢体内的神明之血。
缇克曼努并不感到同情,因为这更像是吉尔伽美什登基数年来一直惰于处理政务的现世报……不过据她所知,对方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睡觉了,虽然只要生带尚存,灵魂就能回归肉体,但在这种关键节点,这类麻烦的突发事件还是尽量避免一下比较好。
“卢伽尔。”
她真诚地建议道,“在政务繁忙的时候,我建议您可以取消用膳的必要仪式,好挤出一些闲碎的时间用以补眠。”
吉尔伽美什试图打起精神,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本王才不要坐在办公桌前吃饭,那股火烤的味道会让本王觉得像在吃泥板。”
“至少您可以不用等到我来才用膳……”
“愚蠢。
如果不是和你一起,那这种繁琐的过程还有什么意思?本王干脆去桌边吃泥板好了。”
他回答,“罢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关心就先免了吧。
今天埃安那一行,你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