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谢星阑吩咐谢坚,“找两个人让嬷嬷带路,确定尸骸是否是夭折幼儿,若是无错,便带回来交给他母亲吧。”
崔慕之只怕再出差池,让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于是也吩咐亲随,“你也跟去看看。”
夭折的孩子到底是崔家的亲骨肉,谢星阑也未多说什么,这时,底下下人来禀告,说崔晋醒了,崔慕之见状只得去见崔晋。
他一走,张氏也被扶进偏堂歇息,这屋外,便只剩下了谢星阑和秦缨二人,谢星阑见秦缨闷闷不乐,便道:“你又找到了一出真相。”
秦缨叹了口气,“但对张姨娘来说,这真相太过诛心。”
谢星阑却不以为然,“难道一辈子疼爱别人的孩子就更安心吗?还是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孩子,更何况,堂堂忠远伯府有违伦常的丑事这样多,便该令这些丑事曝在天光之下,也叫世人好好看看这些簪缨世族是何等龌龊不堪。”
秦缨唏嘘道:“的确不该让那么多人蒙在鼓里,但崔涵年幼,如今这个世道,他以后必定受不少非议,还有薛家,若知道他是薛铭的孩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谢星阑没什么表情的道:“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秦缨摇了摇头,“罢了,至少真相不是林氏谋害无辜幼儿,那才最令人痛心。”
她又去看谢星阑,“你可会将此事记在龙翊卫卷宗上?”
谢星阑眉峰微扬,“你觉得呢?”
秦缨坦然道:“我觉得你不会——”
谢星阑眼底闪出一丝意外,面上却平静道:“我与崔氏不睦,这事若记在卷宗上,到时候必定会令朝野皆知,还会是崔氏难以抹去的污点,大家都知道我是睚眦必报的人,何况这本就是他们的做下的事,又有何不能写的?”
秦缨摇头,“细论起来,你眼下与崔氏没有那般深仇大恨,且这些深宅内苑之事多牵涉妇孺幼儿之辈,你当不屑以此为矛。”
谢星阑适才被崔慕之要求之时,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反其道行之,要闹大到让长清侯府也牵连其中,可没想到秦缨此时竟如此说,他心底那点儿反骨劲儿莫名消解,更有种欣然舒泰之感,但他忽地皱眉:“你莫不是想帮崔慕之求情?”
秦缨无奈,“这哪跟哪啊,这案子牵扯出这样多崔氏的丑事,我若为了他,岂不是一开始就应该置身事外?若崔慕之知道我做了这样多,只怕要恨我才是。”
别的道理说不通,但这一言却是真,谢星阑云淡风轻地,未做表态,眉眼却敞亮了些,既并无杀婴案,他自去将此前未补完的证供问完,秦缨见状也不着急走,又在府中多留了个把时辰。
醒来的崔晋面白如纸,但听闻真正的亲生儿子早已夭折,而龙翊卫和崔家仆人去城外寻幼儿骸骨,他也拖着病体等消息,至于林氏发疯之事,他漠然地置之未理。
出城的翊卫直到日头西斜才回来,谢星阑和秦缨在前院等候,崔慕之也赶了出来,便见众人带回来一个小小的箱笼,翊卫道:“骸骨已经找到了,小人看了,那骸骨不到尺长,的确是刚生下来没多久的小孩子才有的骨头,应当无错,墓园的主人小人们也寻到查问了,的确和伯府嬷嬷说的一样,是三年前正月里买的墓地。”
翊卫如此禀告,那这桩疑案便彻底清楚了,谢星阑不做为难,只让崔慕之将骸骨带走,而他问完了证供,也该回衙门定案,他与秦缨相携而出,待走出伯府大门,仍吩咐谢坚送秦缨归府。
等上了马背临挥鞭时,谢星阑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今日归府后莫要外出走动,明日一早,我接你去金吾卫衙门。”
伯府门内,本打算与谢星阑再做交涉的崔慕之脚步一顿,沉郁地皱紧了眉头。
护她
酉时初,谢星阑从金吾卫衙门出来,过御街至宣武门,递腰牌后等了两炷香的功夫,便见黄万福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出来迎他。
进了宫门,小太监在前引路,径直往宣政殿而去,大周立朝百多年,在丰州之乱前,国力强盛,万邦来朝,因此这皇宫也建造的气象森宏,巍峨阔达,宫道悠长,高高的宫墙挡住人的视线,抬头时,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暮云,愈发叫人自觉渺小如蝼蚁。
到了宣政殿前,黄万福笑眯眯候着,“陛下忙了一日,眼下正用晚膳,劳钦使稍候片刻。”
谢星阑自然应是。
宣政殿建在高台之上,赤红丹墀下,是大朝会时文武百官跪拜行礼之处,谢星阑远目看过去,仿佛能想象帝王站在殿前受万人朝拜时的情形,九五至尊,天授权柄,而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距离丹墀近一点,更近一点。
喧嚣的秋风呼啸而过,将谢星阑衣角的金线獬豸纹吹得猎猎翻飞,他眼底波光明灭,而后神容极淡地撇开了目光。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里面才响起脚步声,几个小太监捧着食盒鱼贯而出,经过谢星阑身前时,他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辛辣味儿,京城王公贵族,佳肴多以鲜香为美,但十七年前的丰州之乱,贞元帝带领文武百官逃难至丰州,却被丰州民俗侵染,一年多的时间,贞元帝率先爱上了丰州辛香麻辣之味,回京多年仍未生厌。
“谢钦使,陛下请您进去。”
谢星阑抚了抚衣袍,缓步进了殿门,目光一抬,便见贞元帝着一袭素白道袍,正在窗前矮几上品茶,他敛眸上前行礼,又从袖中掏出崔薛案的奏折递给黄万福。
贞元帝李谡十六岁登基,如今还不至不惑,他人生的浓眉深眸,英武俊逸,再加上天子威严,哪怕未着冕服,也是通身的迫人之势。
接过奏折,贞元帝扫了谢星阑一眼,见他低着头站得端端正正,贞元帝轻嗤道:“琨儿回来已经禀告给朕了,说你此番案子办得十分漂亮,说吧,想要什么赏儿?”
谢星阑忙道:“都是微臣份内之事,且破案多有云阳县主之功,微臣不敢讨赏。”
贞元帝未曾接话,只看他奉的折子,谢星阑眼风轻轻地落在贞元帝身上,只看了一瞬,很快又垂眸屏息。
贞元帝登基时只有十六岁,他启用寒门士子,倡导简朴之风,又重用金吾龙翊卫整治朝中宿弊,尤其以整治贪腐为重,不到三年,朝野百官对其俯首帖耳,坊间百姓也盛赞他为明君,年轻的帝王得此政绩,自然志得意满。
他心中野心宏图极大,也是在那一年,他大刀阔斧削藩,但他没想到,正是这削藩之举,差点令整个大周国运将尽,丰州之乱持续一年半,使得国力内耗,天下兵马也四分五裂,一晃十七年过去,贞元帝虽算得上励精图治,可大周仍是江河日下。
但谢星阑最想不通的是,贞元帝分明最看重郑皇后的嫡出二皇子李琨,可前世,他最终选择了哪一方面都平庸无奇的五皇子李玥为储。
贞元帝看的很快,“所有案情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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