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不太明白这位临川王在说什么,他又不知道羊琮到了那天的事。
这样没头没尾一说,病了几天的他没有反应过来是很正常的。
羊琮见他神色迷茫便提醒他“不是你说收下那二人的”
许盈这才反应过来,但却依旧默不作声。
羊琮的脸色不出喜怒,只是问了许盈一句“你自觉此举有益”
两人都没有发觉,他们对话时的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长辈对着晚辈,完全是同辈的口吻。
许盈自己做惯了成年人,也不觉得羊琮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他也知道羊琮问的是什么。
此时又听羊琮道“天灾,饥民遍野同河汉之星,时风大坏,贼子难计如恒河沙数天下乞活者几何千万你这小儿举动,连九牛一毛、杯水车薪都算不得”
说到这里,羊琮以一种很严厉的目光着许盈“难道你小小年纪已学得洛阳群臣的做派,知道行事以邀名为要了”
前面还好,说到后面简直是一种指责了,一般孩子要么是听不懂当然,听不懂这种话的孩子往往也不会招来这种话,要么就是手足无措起来。
而许盈,他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是因为他问心无愧,或者心理素质极佳,并不会因为羊琮几句话就被击溃心理防线。
而是因为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在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过了
“舅父此言”
许盈说了几个字,然后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羊琮就这样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还不同于小孩子的那种干净小孩子的干净其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许盈轻轻摇头,没有解释什么邀名的话,只是道“我知道世上受苦的人千千万万不止,该有百万、千万人乞活,救一个人除了让自己良心好受些许,于天下而言连沧海一粟都算不得但但还能如何呢,舅父”
被一双这样干净的眼睛着,羊琮忽然感觉到了极大的心虚,甚至躲开了许盈清澈的目光他明白许盈话中的意思,是的,除了做这一点点眼前到的事,救眼前到的这一个人,他又能如何呢
不只是许盈,这样的事就算落到羊琮这个成年的宗室亲王身上,他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羊琮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却来质问一个孩子这确实是令人心虚的但他心虚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心虚的是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正是因为做不到才去逼问一个孩子,以为可以从别人那里毫不费力地得到一个答案。
或者相反,什么答案也得不到,以此让自己好受一些不是自己不想伸出手,而是伸出手了也毫无用处。
而且这样想并不是他消极,而是其他人也如此
“舅父”
这个称呼有些生疏,毕竟两人之前也没见过几次面。
许盈抬头着羊琮,但视线
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有些出神“救一人与一人不救,于天下亿兆而言实无殊异,但、但我非得救他不可啊”
许盈上辈子的记忆回归后,他已经被这个时代给惊吓到了,他分明感受到了强烈的格格不入。
人不只是人,而是属于自己成长的社会的人哪怕同样都是现代,从和平发达的现代国家进入军阀混战的第三世界国家,也要面对完全不同的三观,完全不同的生活,并由此产生强烈的内心冲突。
更别说现在是穿越了近两千年的时光连联系自己熟悉的那些人和事,想要找到明白自己这种茫然的人都做不到
当他亲眼目睹有流民为了一捧粟米拿石头砸死人之后,之前种种堪称温和的冲击一股脑爆发了暗红色的血一点儿也不鲜艳,特别是黑压压的天空下更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一瞬间他觉得空气就像是那个人头上的血一样粘稠。
最后一点点侥幸,最后一点点隔着窗户纸的模糊统统消失了,他不得不亲眼目睹,甚至亲手抚摸这个时代的鲜血、残酷。
那时他甚至来不及生理性不适,就像是一只被卷入了海上波涛的小船,被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推上去又砸下来,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像个即将跌入深渊的人。
恐惧又什么都做不了。
当时那个叫关春的少年求他救他,仿佛是一根绳索。
他拽住了这根绳索,不说从此回到了人间,至少不会立刻掉下去了所以他非得救他不可,他其实不是在救那个少年,而是在救自己
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他至少还可以救这个人在这个世道,到处都是他眼里不正确的事,或者说,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他眼里都是不正确的而如果这个世界都不对,至少他不要跟着不对,至少他可以做自己眼里正确的事。
于是得救了
许盈的眼睛里有一种让羊琮这个成年人也半懂不懂的东西,他听他说“没有差别这不是什么都不做的道理,而且真的没有差别吗”
“做和不做,又怎么会真的没有差别呢哪怕是亿兆分之一与无,这也是有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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