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崂诗反倒不好就让他走,趿拉着鞋晃出来,笑道:“天干物燥,人这脾气也坏。
我原是要歇下的,倒不是有意不见你……”
张翠穆有事相求,自然也就坡下驴,入得清凉的屋子里,摘了帽子舒坦地喘了口气,笑道:“到底是叔叔这屋子里舒服。
听说前两日,皇上又留您用膳了?怕不是为了九门提督的缺儿?”
他尚不到三十岁,猛虎般的双眸一瞪,看起来精神极了。
张崂诗已是垂垂老矣,只敷衍笑道:“就是吃顿饭,九门提督这事儿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他从前是从九门提督任上发迹的,一做二十年,水磨功夫做的细,慢慢才做了这兵部尚书。
张翠穆笑道:“侄儿也不是盯着这九门提督的位子——自知没到那个份儿上。
只是叔叔到底是时常在皇上跟前儿的人。
皇上贵人事多,这么十来年下来,只怕早把侄儿给忘了。
侄儿也不求别的,只求叔叔能在皇上跟前儿提提侄儿的名字,能有个正经差事儿,也为咱们张家立功业。”
“我如何不曾提过?提过你许多遍,只皇上另有打算罢了。”
“是何打算?”
张翠穆虽然问着,却并不信张崂诗的话,只当他是在敷衍自己,却不好撕开面皮。
张崂诗吐了口气,只拿老话教他,道:“朝廷上的事儿,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皇上是皇上,跟底下的官员不一样,看得是天下,看得是全局——全局,你懂么?”
张翠穆心不在焉应着,只道这趟又是白来,还吃一顿教训,心里窝火极了。
一时出了这兵部尚书府,没忍住就往那石狮子上踹了两脚。
那厢张崂诗望着张翠穆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却是在这炎热的夏日,想起从前的一个冬夜来。
那是泰和七年的冬夜。
他那时候还年轻,就像如今的张翠穆一般,浑身使不完的力气,磨不尽的精神。
半夜三更家仆一叫,他立时便起了,肩负着九门提督的重任,可万万不敢疏忽。
谁知倒不是京中出了事情,而是景渊帝永湛有召。
恰是风雪夜,他快马赶至禁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往勤政殿赶。
谁知苏公公却道皇上在毓庆宫。
于是又折而往毓庆宫去。
一路上他不断猜测着,这深夜帝王急召是为了什么。
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到了毓庆宫殿内,他伏地请安,余光中只见皇帝似乎是斜靠在案后榻上、手中把玩着什么。
“夜深雪重,辛苦虎臣你走这一趟。”
皇帝声音温和,语速舒缓,不似有急事。
他略松了口气。
“温一盏姜汤来,给虎臣暖暖身子。”
皇帝又道。
他两大口吞下那姜汤,又伏地谢恩。
皇帝却沉默了。
他等了许久,不闻召唤,大着胆子悄悄抬眼瞄去。
只见皇帝面容清瘦,眉心微蹙,正望着手上一盏红灯笼出神。
案角烛光透过那灯笼落在手上,映得手背一片红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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