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死,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不为人知处的暗涌开始按不住地往上掀。
起先还是清水,到后来连河底淤积的陈年老泥都带起来了,污糟糟一片。
升平的世道下,是墨汁子一样浑浊的人心。
皇后的梓宫停在了钟粹宫正殿,以前嘤鸣可奉懿旨进出,现如今人没了,她只能随那些没有诰命的官户女眷一同,入钦安殿祭拜。
钦安殿里挂起了漫天的白幡,一切仪制都按钟粹宫原样安排。
只是没有棺椁,一重重白幔的尽头,高高供奉着神牌,蓝底洒金纸上,写着属于深知的简短谥号——孝慧皇后。
嘤鸣成服跪在钦安殿冰冷的细墁地砖上,耳边是绵绵的哀哭。
这些官眷们经历过多次皇城中的白事,练就了一套像模像样的哭灵本事,没有眼泪张嘴干嚎,也能嚎出一片热闹气象。
一轮哭祭过后,众人纷纷被搀扶起来稍歇。
嘤鸣眼里又瑟又痛,掖了掖烫的眼角,退到殿外临时搭建的棚座里。
南边传来哭声震天,那是命妇和后宫嫔妃们在细数大行皇后生平的好处。
嘤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浓厚的阴霾绵延万里。
宫中只有大丧才许烧化纸钱,钟粹宫方向有轻烟直上和天相接,仿佛那些云翳,是因深知的辞世而生的。
鹿格伴主子进宫,旁的不关心,只关心出行和车马,“瞧着还要下雨,头前进来的那条道儿,都给踩得稀烂了。”
人太多,哪顾得过来那些。
嘤鸣道:“回头奠仪散了,略晚一步走就是了。
横竖福晋那头过了礼,也要往顺贞门上来的。”
她们这头说话,边上不知谁家的女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大行皇后可怜见儿的,“进宫才只五年,病了倒有四年半。
这一去,没留下一儿半女,听说苫次里只有凌河台吉1和乐亲王的子侄们守夜。”
“这么病法儿,皇上也沾不得身。”
另一个含蓄地做了个悲哀的表情,“薛中堂家可只这一位姑奶奶,如今崩了,薛太太不定怎么难受呢。”
闲言闲语如盐花儿,往伤口上不疾不徐地洒。
薛尚章揽权,在朝中横行,除起异己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今薛家也算遇着了坎儿,宫里还能有什么说头?不见得死了一个,再在族中挑一个送进去填缺,这么着可真没了王法了。
皇后的位置空出来,横竖大家都瞧着。
有姑娘的人家儿,上到一品大员,下到佐领参领,好事儿落到谁头上可说不准。
嘤鸣低着头,握着拳,心道深知当初的话真不是没道理,这皇城内外人人盼着她早点儿死。
如今她真死了,这些人明哭暗笑,仿佛她一死,他们就能登高枝儿,当上皇亲国戚。
鹿格知道她主子窝火,扯了扯她的袖子,压声说:“主子甭听她们的,一帮吃人饭拉狗屎的玩意儿,真叫人没眼瞧。
皇后娘娘大行了也还是主子,抬脚比她们头还高,凭她们,也配妄议!”
鹿格这么一说,倒把她说泄了气。
本来她不怕上前和她们论个长短,可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不想进宫,就不能在这当口出头冒尖。
长叹一口气,她拉着鹿格绕开了,倚在万字不到头的雕花屏风前,看香几上那盆梅花。
交了春,天儿还未真正暖和起来,花苞结得小小的,才米粒那么大。
冲天的香火气,把这梅也熏得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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