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这是形容江南春景脍炙人口,自古为人称颂,而安州的春景虽不驰名也绝不逊色。
春回大地,草青花红,又是和风煦暖的大好春日,一大早安州城门的车马便络绎不绝,大都是出城踏青游玩的,有车马煊赫的富户也有身穿直裰的书生,更有挑着担子携家带口的寻常百姓,可见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不想辜负这样的大好春光。
因出城踏青的人多,有那做小买卖的便跑到城门口来摆摊子,卖吃食卖玩意儿的应有尽有,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拉脚儿的也都聚在城门外,牲口早早套好等着客人上门,只要见城门里出来个走道儿的便上前兜揽生意,满脸堆笑热情非常,只有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很是悠闲,蹲在城根儿下从怀里拿出一张干饼来就着水吃的香甜,眼睛却不时盯着城门,好像在等什么人。
旁边的同行大约习惯了,倒也不以为意,倒是一个新来的觉得奇怪,凑过来道:“黄大哥,你看我比您来的还晚呢,都拉两趟活儿了,您可还没开张呢,可惜了您这匹好牲口。”
一边说一边颇羡慕的摸了摸老黄跟前儿那头骡子,皮毛油光水滑精神的紧,这样的好牲口一上午跑个七八趟活儿都不当事儿,自己那头老牛可没法比。
又想起刚才的事不禁又道:“刚那来寻骡车的客人,不过就是去山前跑一趟,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少功夫,一开口就给二十个钱,顶我拉上三趟了,这可是难得的好买卖,你咋也不应下。”
车把式语气里分外可惜。
那姓黄的汉子执拗的摇摇头吐出一句:“俺等人。”
新来的那位心说等人?等啥人啊,这日头都老高了也不见他等的人来啊,估摸多半不会来了,还不如趁机多拉几趟活儿呢。
正想再劝两句,不妨蹲着的老黄,猛然站了起来,那张黑脸上也仿佛露出一个笑,快步迎了过去。
新来的这位好奇的看过去,见城门口出来是个少年,瞧着年纪不大,估摸也就十四五的样子,生的唇红齿白,倒是极体面,只是穿着寻常,背上背着个竹篓,不像多富贵的人家。
正纳闷这是什么人,值得老黄等了这半天,连买卖都不接,却听老黄喊了声:“叶大夫,车在那边儿呢,牲口都套好了。”
叶大夫?新来的愣了愣,忍不住又往那边儿瞅了一阵,心说这小子瞧着也就十四五,怎可能是大夫,就算是这年纪也就是个小学徒,估摸着师门还没出呢,哪值得老黄这般远接高迎的。
老黄却不管他怎么想,忙着把骡车拉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请叶大夫上车。
叶棠梨有些无奈,却也无法拒绝,这老黄是前头山前村的村民,叫黄大勇,去年开春的时候上山砍柴,不想被蛇咬了一口,那是一条冬眠了一冬的竹叶青,剧毒无比,又正在了手腕处,这手腕离心脏极近,毒迅,幸而被自己碰上,寻了一颗婆婆丁红捣烂敷在患处,方保住了他的命。
这婆婆丁就是蒲公英,是乡间地头随处可见的野草,着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却对毒虫叮咬有奇效,若刚被毒蛇咬伤,敷之既能解毒。
叶棠梨是个大夫,她始终认为,治病救人本就是身为大夫的本份,救黄大勇也是应该的,并不想他回报自己什么,但黄大勇却是个执拗性子,自此便把自己当成他的救命恩人,不仅一口一个叶大夫叫着,知道自己经常出城采药,便天天在城门口等着,就为了把自己拉到山下。
自己便不来,他也等着且风雨无阻,村里的汉子朴实憨厚却也执拗,叶棠梨无法,只得跟他约定,自己若是出来采药,便让人给他递个信儿,也省的他白跑一趟。
后来这黄大勇索性干起了拉脚儿的营生,平常就守在城门,叶棠梨不出来采药的时候,他便拉些旁的活儿,两不耽误。
一来一去的便熟络起来,因黄大勇的关系,山前村一些村民有个病灾儿的,便会央求黄大勇帮忙来请棠梨,先开头见棠梨年纪小,村民们还半信半疑,后来亲眼见药到病除,方才信了棠梨的医术,故此山前村的村民见了棠梨都会称呼一声叶大夫。
说起来可笑,这个上一世可以说之于她与生俱来的称呼,在这里听到,却让叶棠梨百感交集,甚至生出几分沧海桑田的感觉。
叶棠梨总会想起前世,或许不能说是前世,在那个科技展迅而高度文明的世界里,中医已经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地位,即便有着悠久的历史,即便人人都听过那些扁鹊华佗起死回生的神奇故事,看病的时候依然会选择西医,哪怕一剂最普通的桂枝汤就能解决的风寒感冒,老百姓却依然会选择输液,这是中医的没落更是中医人的悲哀。
中医的尴尬地位,使的叶家这个传了百年的中医世家,不得不做出相应的改变,自己虽出身中医世家,却在上大学的时候选择了西医,这是爷爷的决定,也是一个英明的决定,使的棠梨把自身家传医术的优势与所学西医相结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后来机缘巧合成了一名军医。
只是棠梨的好运大约用光了,在一次搜救任务中,整个医疗队被闷在了泥石流中,她以为自己死了,却活了过来,只不过不再是那个出身中医世家的叶棠梨,也不是那个军总医院的叶大夫。
如今的她是真定府安州驿丞叶全章的女儿,今年开春正好十六,十六啊,每每一提这个数字,叶棠梨便唏嘘不已,记忆里自己曾有过的十六岁仍是历历在目,那时候她刚上高中,繁重的学业之外她还要跟着爷爷学习医术,那时爷爷正教自己叶家的独门针法,叶家的针法传世百年,至今在中医界仍备受尊崇。
爷爷被誉为一代圣手,也因叶家的独门针法,棠梨初时以为有什么诀窍,后来方知,所有的学问都没有诀窍,有的只是勤奋,叶家所谓的独门针法说穿了,也就是认穴精准,对症下针罢了,而做到认穴精准并不容易,她记得为了认穴,自己那时候身上除了针眼儿还是针眼儿。
好在付出总有回报,她的针法终是练成了,因自己的努力,那年父亲特意寻人打制了一套银针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用特殊工艺打制的银针,弹性十足,收在一只空心的银镯中,那银镯子造型简单,镯身简单的纹路像是一截古朴的梨花枝,接口处的暗扣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只轻按住花瓣,那花蕊便能抽出来,一一个花蕊便是一个银针,那是自己自出生一来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一直戴着从不离身,也救治了不少病患。
想到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腕,却摸了个空,手腕上空空如也就,方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军总医院的叶大夫,即便名字未变,却已换了世界,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这里是大梁朝,她是安州驿丞叶全章的独女,好在老天爷是仁慈的,并未剥夺她的记忆,有了记忆便有医术,有医术便还能治病。
爷爷曾经苦口婆心的跟她说过许多次,小梨子你要记得爷爷的话,不管什么时候,咱们当大夫的都是要治病的,这是本份。
叶棠梨陷在回忆中有些不能自拔,直到骡车停下来方才回神,抬头看去,前面不远便是山前村,估计有人家正做饭炊烟袅袅,时不时还能听见狗吠鸡鸣。
棠梨背上药篓跳下车,冲黄大勇挥挥手挥了挥手,上山去,望着棠梨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黄大勇才赶着车往回走,叶大夫进山采药每次都是两个时辰左右,他给城里的饭馆子拉两趟活儿,回头正好接叶大夫。
说起来叶大夫啥都好,模样体面,医术又高,人更和善,村子里村民举凡有个病灾儿的,只要说一声,她便上门诊病,开了方子不说,若是寻常能见的草药,她还会亲自上山采药了送过来,还会过来复诊,直到病好了才作罢,不过叶大夫医术实在高,只她开的药,一般吃上几剂便能好,村子里好多积年的老症候,都让叶大夫治好了,村民私底下都叫她神医,自己也叫过一次,见叶大夫不大喜欢,也就不叫了,不过在黄大勇心里,叶大夫就是这天下最厉害的神医。
只不过叶大夫太瘦弱了些,村子里似他这般大的小子,那壮的都跟牛似的,黄大勇觉得叶大夫就是吃的太少,上回来村子里看诊,在家里吃饭,就吃那么一捏儿就说饱了,这不能吃哪壮实的起来,看看自己家里那俩半大小子,一顿饭能吃一盆,老话儿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是一点儿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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