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陆简又同书院的同学打了一架,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同门趴在地上努力仰起头,忽然道,“你这般荒唐嚣张,不怕有朝一日被将军与长公主厌弃吗?”
“全京城只有你不知道,你才不是长公主的孩子。
你的娘亲是个疯娘亲。”
半大的孩子努力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以为这般打击足以叫这个无法无天的魔头惊慌失措。
然而陆简脸上震动而愉快的表情令地上的孩子更为惶恐,这个无法无天的人竟也有和颜悦色循循善诱的一天。
“你的母亲是个卑微的奴仆,听大人们说,那时候风风光光、侯爷向她提亲的时候,也是京城里的一桩奇闻美谈。”
“可是侯爷常出入宫中,却见到了长公主……长公主要嫁,自然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后来很少有人再见过那个女人了。
听说她住在侯府无人的院落里……人们说她已经疯了。”
陆简花了很久才找到那个荒废草丛中的小院子,看到了那个长发挽起,穿着青绿衣袍在凤仙花丛中浇水的女人。
她疑惑而又惊讶的望过来的眼神叫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生平头一遭如此怯懦胆小。
而他又在她下一瞬的温柔笑容中重新生出无限勇气。
从那天起,陆简每个午后都偷偷来到这座别院。
默默地帮她打水,浇花,劈柴……为她整理角落里那些没有面容的木雕。
他从未听到过她说话,他只是想常常看到她春风般柔和的笑靥。
有照料此地的奴仆劝告他不必再来了。
陆简困扰于此,人人都说她疯了。
可他只觉得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好的娘亲,也不会有比她身上皂角香气更好闻的味道。
奴仆为难道,“……夫人,夫人只是那时候还太小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也才十四岁。”
满心欢喜地以为与将军情投意合,生下孩子、即将结为连理的时候却被关进这个别院。
眨眼一晃间,已经过去十年。
陆简茫然不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娘亲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倘若他有了心上人,他一定将那人捧做天上的星星,舍不得她皱一丝眉头。
他以后再也不会让她这般忧愁了。
又过了很久,陆简才回到这个别院。
他背着行囊,站在她身后,“娘亲,我带你离开这里罢。
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我们买一座院子,养许多花。
再也不回这京城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娘亲,您愿意同我一起吗?”
她定在原地半晌,终于对他回过头来。
陆简心想,他等这个回眸,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女人的面容美丽温柔得近乎惊心动魄,她手指冰凉,抚摸着他的面庞,微微笑起来,“你生的同你父亲很像。”
她牵住他的手令陆简浑身战栗。
午后庭院沉寂,陆简顺利将她带出了府门。
后来陆简总是想起那个微微发亮的午后,阳光细碎似金屑,落在她柔和的嘴角。
她给他买糖葫芦、稻草人、云片糕,而他在小心翼翼地牵住了那片云朵般的青色的衣袖后,轻轻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