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子出息!
太皇太后简直要不认得这个孙儿了,一个登基十七年的皇帝,开了窍之后怎么变得这样,这股子心口不一的劲头,到底随了谁?先帝和孝慈皇后可都不是这样的,他如今是又别扭又矫情,朝堂上那么说一不二的圣主明君,到了自己的婚事上竟婆婆妈妈患得患失,实在叫人哭笑不得。
可也不能怪他,太皇太后暗自思量,其实他也不容易。
他比不得其他孩子,别人六岁的时候还缠着奶妈子要奶吃呢,他那时候爹妈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半道上接手的太后和她这个老祖母,祖孙三代相依为命。
六岁啊,太和殿的髹金龙椅又大又冷,四面不着边,他要一个人坐在上头,面对皇叔们的咄咄相逼。
他没有说不愿意的资格,更没有撒娇的资格,他像是一跺脚就长大的,缺失了正常孩子天真撒欢的年纪,仿佛他生来就是十八岁。
拔苗助长哪能是好事儿呢,但在他们当下那个处境,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的性格形成于日复一日的政治倾轧下,所以他敏感、隐忍,且脾气不佳。
太皇太后原想着找见嘤鸣这样的姑娘,心思不窄又耐摔打,至少在受了他的窝囊气后懂得自我开解,能在后位上长长久久坐下去。
可没想到倒把皇帝给震住了,让她在有生之年能看见皇帝接了地气儿,有了人味儿,于这上头来说,嘤鸣算是大功一件。
太皇太后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在催着皇帝下立后诏书,还是皇帝在同她使劲儿以退为进,横竖这回立后是必然的了。
她只是觉得可乐,刚才还一口一个要让人家出宫,这会子怎么又愁是不是闰六月了?
老太太装模作样扭身传外头:“米送,让她们把黄历找来我瞧瞧。”
米嬷嬷很快就把厚厚一本册子送了进来,太皇太后随意翻了一下,“我的眼睛不成了,连字迹都瞧不清。”
一面说一面向皇帝递过去,“你自己看吧,头前儿定孝慧皇后奉安山陵的日子时,倒像曾经看过的,只是时候一长就记不得了。
你再看一回,这么要紧的大事儿,千万马虎不得。”
皇帝听了果真仔细翻阅起来,太皇太后和米嬷嬷相视而笑,心里直呼阿弥陀佛,可怎么了得,开了窍反倒孩子心性儿起来,往常多早晚见他这么在乎过后宫的事儿!
“女人呐,只要出了阁,心也就定下了。
她和海家哥儿有婚约在先,她惦记故人是她念旧情儿,要说让她进宫当皇后,她拣了高枝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样的姑娘咱们还不敢要呢。”
太皇太后笑眯眯问,“瞧真周了吗,可是闰六月?”
皇帝阖上黄历说不是,“皇祖母的教诲孙儿谨记在心,今儿上皇祖母这里来说了这一通,是孙儿犯糊涂了,请皇祖母恕罪。”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你是我亲孙子,不论是朝政上,还是自己私底下的事儿,都不瞒着皇祖母才好。
我也盼你早早儿迎娶了皇后,六宫的宫务好交给她掌管。
我有了年纪,你额涅又是个甩手掌柜,眼下你虽有贵妃,宫务既不打算让她过问,越性儿不经她手的好。
没的放权的时候一盆火,收权的时候生闷气,为那一星半点的权,大家心里头生了嫌隙,多不上算!”
太皇太后在宫中的年月长了,看待问题深邃透彻。
皇帝知道她确实中意二五眼,一心想抬举她,这就少了先皇后当初的波折,嘤鸣相较薛深知,已经是极端幸运的了。
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怎么办?皇帝仍旧有些灰心,为了不让太皇太后处死她,他得同意下封后诏书,这么一想十分自我感动,无奈她像个泥胎,她什么都不明白。
所以皇帝更忧心,万一她是个死心眼儿,就算到了那个份上也不能让她回头,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要不打人,把嘤鸣传来,我同她好好说道说道?”
太皇太后见皇帝又不说话了,料他有心结,这么僵着不是事儿,总得打开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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