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程元璟迈进宜春侯府最富丽的屋宇门槛,将大氅解下来。
下人接过,搭在薰炉上仔细烘上面的雪粒。
程老侯爷从病榻上挣扎起来,冲着门急行两步,险些跌倒。
程元璟眼疾手快扶住程老侯爷,程老侯爷还没说出话来,眼睛已经湿润了。
程元璟只是抬了抬手,下人便鱼贯退出。
等屋内再无旁人后,程老侯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屈膝就要给程元璟行大礼“太子殿下,您回来了!”
程元璟扶住程老侯爷的手臂,程老侯爷几次想要下跪,都被他不容置喙地阻止“侯爷,请起罢。”
程老侯爷勉强止住眼泪,他不肯坐,说“老臣岂能和殿下对坐,这不合规矩。”
“侯爷说笑,哪有什么规矩。”
程元璟笑了笑,眼睛中却很淡漠,“侯爷,我如今姓程,下次不可再这样称呼了。”
程老侯爷连忙应下,他不敢再违逆程元璟的意思,慢慢坐到程元璟对面。
然而虽然坐着,他的半个身体却是虚的。
“老臣托大,姑且称您一声九郞吧。”
程元璟伸手示意“侯爷请便。”
“九郞,你在外形势大好,怎么突然回来了?”
“听闻您病重,我做晚辈的,焉能安心?再说我不能一直避在外面,所以干脆调回京城,仔细侍奉侯爷养病,以后,也就留在京师了。”
程老侯爷又喜又叹,程元璟虽然是皇子龙孙,但是毕竟在他名下养了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去年冬天程老侯爷生了一场大病,从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近日,程老侯爷时常感到大限将近。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出生富贵侯府,年少生活优渥,虽然痛失爱人,但是在而立之年有幸和心爱之人破镜重圆,长相厮守,晚年身上亦担负着整个国家的希望。
程老侯爷实在没什么不甘心的,唯一挂念的,就是隐姓埋名、孤身在外的太子殿下。
所以今天能看到程元璟回来,程老侯爷实在非常动容。
他擦去眼角的泪,握着程元璟的手说道“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您在京城好好待着,圣上看到,也能安心啊。”
程元璟停顿了良久,才问“圣上……近来身体可好?”
“圣上一切安康。
只是您终究不在眼前,好容易在殿试那次见了您一面,转眼您就去外地任职了。
圣上心中牵挂,前年在边关庆功宴上,他看到一个和您年纪差不多的男子,还忍不住哽咽了呢。”
说起皇帝,程元璟陷入良久的沉默。
程老侯爷叹气,慢慢说道“九郞,老臣知道您自小受了很多苦,明明是天潢贵胄,却不得不担上私生子的名声,可是圣上他也苦啊。
如今杨太后健在,杨甫成把持朝政,后宫还有杨皇后日日守着。
圣上他不是不想接您回来,只是,不能啊。”
“我知道。”
程元璟收回眼神,平静又淡漠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圣上不易,我为人臣子,自该为君分忧。”
程老侯爷看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还想再劝,可是看到程元璟的神色,他莫名停了嘴。
程元璟脸上并没有阴沉、愤怒等神色,在外三年,他越来越深沉内敛,喜怒不动于色,然而这更助长了他的威仪。
杀伐果断,深不可测。
程老侯爷想,程元璟越来越有上位者的威严了,如果这真是他们程家的子孙,程老侯爷就是现在去死也安心了。
可惜,他们程家哪里有这个福分,人家不姓程,名字也不叫程元璟。
他是李承璟,失踪十四年的皇太子殿下。
程老侯爷混迹朝堂多年,察言观色的眼力还在,他见程元璟不欲多谈皇帝的样子,渐渐换了其他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