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武将两派泾渭分明,分开站立,唐阴山瞧不起这帮文官身后仆役个个备伞的妇人作态,郑翰海则不顺眼这帮莽夫带兵披甲的傲气,如今天下海晏清平,你等斗大字不识几个的纠纠武夫有何作用?兵者,国之凶器,春秋八国死了数百万人,几乎都被你们这帮灭国屠城的武人给一口气杀绝了,还要怎样?马背下庙堂上的经济治国,还得读书人来做才稳当。
郑翰海不给唐阴山这帮武将好脸色,却与身边品秩比他低一大截的颖椽文人官吏相当客气,花甲老胖子郑翰海浸淫官场大半生,哪里会不知将来自己手中那支笔再也画不动雍州财政的时候,人走茶凉的可怕,这时候不放低身段去广结善缘,等到告老还乡的那天,就晚啦。
颖椽县公晋兰亭拿丝巾擦拭脖子里被这王八蛋天气闷出来的汗水,小心翼翼笑问道:“郑薄曹,这天儿要下雨,可就下大了,不知世子殿下何时到达?”
郑翰海笑眯眯道:“兰亭,你这就不懂了,下雨才好。
这趟世子殿下来颖椽,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给你争取到让世子殿下住在你私宅,你那儿湖中有莲花,院中有芭蕉,若不下雨,殿下能感受的到你宅子的雨打芭蕉声声幽?再者,雨中迎客,才显得诚意。”
晋兰亭恍然,一点就通,嘴上却说:“下官这是担忧郑老受寒。”
倾盆大雨骤至。
黄豆大小的雨点敲在武官甲胄上,声声激烈。
便是那些没资格站在亭子里的小尉,一样无动于衷,仍由大雨泼身,他们清一色属于王朝名将排名仅次于大柱国的大将军旧部。
他们存心要那借着父辈功勋才得以钟鸣鼎食的世子殿下瞧一瞧,天底下不是只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才算人人悍卒!
可怜文官们如同一棵棵经不起折腾的芭蕉,瑟瑟发抖,雨伞根本无用,体格清瘦的晋兰亭也顾不上自己,吃力给体重约莫是他两倍的郑翰海撑伞遮风挡雨,仆役随从们忙碌得鸡飞狗跳,一些个心思活泛的都开始琢磨着如何去煮出些热汤来给主子们暖身。
雍州北边大雨雷鸣。
北凉东边却是小雨淅沥,大柱国徐骁和首席幕僚李义山同乘一车,车外两百重甲铁骑马蹄溅泥,军容森严。
徐骁掀开帘子看了眼山形地势,轻笑道:“元婴,就不用送了,你跟刘璞回府便是。”
李义山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大柱国知晓这位国士心思,微笑道:“徐骁跋扈不假,却也不是缺心眼的鲁莽蠢人,这趟进京并非心血来潮,要去跟那些学士士子们争口舌之快,当朝首辅张巨鹿再让我不痛快,比起当年那个在坤极殿外拿脑壳撞我的周太傅总还是要恭谨谦逊吧,那半朝士子班头领袖的周老头骂娘骂不过我,打架就更别提了,可终归是个性情中人,这个做了老太傅门下走狗足足二十年才冒尖的张巨鹿,就不太一样了,是个难得能成大事的读书人,他肯与顾剑棠联手,甚至说服顾那位镇国大将军安抚一干武官,一退再退,足见这位从没跟我打过交道的年轻首辅很有谋算,年纪不老,耐心性子倒是超一流,我不去亲眼见识见识,不放心。
文人提笔伤人杀人,比什么都狠,不说北凉边军铁骑是否会被针对,光是为了那些才过上几年光景安定日子的各军老卒们,我都得去看一看,让这帮不知兵戈惨烈的文官知道,徐骁还没到骑不动马的那一天。”
李义山轻淡道:“当年你与顾剑棠谁在朝做满殿武官的领袖脊梁,谁外放做王,去担起二皇帝的骂名,争论不休,连上阴学宫的大祭酒都在幕后出谋划策,先皇力排众议,肯将你而不是更易掌控的顾剑棠放在北凉,这份心胸,无愧于听潮亭上那魁伟雄绝四字,只是九龙匾挂在那里,未必没有提醒警示你的意思。”
徐骁笑道:“先皇什么都好,就是太热衷于帝王心术,说起这胸襟,李义山你这说法说偏了,当年西垒壁一战,我会反?先皇会看不出来?可还是任由我北凉旧部十四人撞死于殿前,为何?还不是嫌碍眼?”
李义山摇头道:“你这口怨气还没消尽?”
徐骁冷笑道:“徐骁何时是气量大度的人了?”
李义山盯着大柱国面容,沉声问道:“当真只是去见识见识张巨鹿的手腕?”
徐骁哈哈笑道:“一些人看到徐骁驼背瘸腿老态龙钟,才睡得香。
好不容易坐上那把龙椅,却不曾一天睡舒坦,我都替他心酸。”
李义山无奈苦笑。
他刚要下车,徐骁轻声道:“听潮十局,这第九局指不定是义山赢了。”
背对大柱国的李义山掀开帘子,感慨道:“你若活着回来,才能算我赢。”
大柱国笑骂道:“屁话,我舍得死?!
我不求死,谁杀得了我徐骁?”
这些天憋着一口气的李义山心情豁然开朗,下车后弯腰行礼,低头诚挚道,“恳请大柱国这趟少杀些读书种子,春秋大不义一战,杀得够多了。”
徐骁笑道:“元婴啊元婴,你这身迂腐书生意气,最要不得。
当年赵长陵便比你圆滑许多。”
李义山接过守阁奴刘璞的缰绳,不以为然道:“江左第一的赵长陵善于谋断,就算活到今天,一样与你儿子合不来,更有的你头痛。”
徐骁放下帘子,一笑而过。
雍州边境小道上,几乎睁不开眼睛的吕钱塘猛然停马拔剑。
依稀可见小道尽头立着一位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红甲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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