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上空好像盖着一块正在熔化的金属板,天气阴霾、闷热。
而亨德尔只有等到天黑才能离开家,走到格律恩公园去呼吸一点空气。
他疲倦地坐在幽暗的树荫之中,在那里没有人会看见他,也没有人会折磨他。
现在,他对一切都感到厌倦,就像重病缠身,他懒得说话,懒得写作,懒得弹奏和思考,甚至厌倦自己还有感觉和厌倦生活。
因为这样活着又为了什么呢?为谁而活着?他像喝醉了酒似的沿着蓓尔美尔街和圣詹姆斯街走回家,只有一个渴望的念头在驱使他:睡觉、睡觉,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休息、安宁,最好是永远安息。
在布鲁克大街的那幢房子里已经没有醒着的人了。
他缓慢地爬上楼梯——唉,他已经变得多么疲倦,那些人已把他追逼得如此精疲力竭——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十分沉重,楼梯的木板咯吱咯吱直响。
他终于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打火机打着,点燃写字台旁的蜡烛。
他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机械的,就像他多年来的习惯一样:要坐下身来工作;他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以前他每次散步回来,总要带回一段主旋律,他一到家就得赶紧把它记下来,以免一睡觉就忘掉。
而现在桌子上空空如也,没有一张记谱纸。
神圣的磨坊水轮在冰冻的水流中停住了。
没有什么事要开始,也没有什么事要结束。
桌子上是空的。
伦敦一条以俱乐部密集而著称的大街。
但是,不,桌子上不是什么也没有!
一件四方形的白色纸包不是在那里让人眼睛一亮吗?亨德尔把它拿起来。
这是一件邮包,他觉得里面是稿件。
他敏捷地拆开封漆。
最上面是一封信。
这是詹宁斯——那位为他的《扫罗》和《以色列人在埃及》作过词的诗人写来的信。
他在信中说,他给他寄上一部新的脚本,并希望他——伟大的音乐天才能对他的拙劣脚本多加包涵,希望能仰仗他的音乐翅膀使这脚本飞向永恒的苍天。
亨德尔霍地站起身来,好像被什么讨厌的东西触动了似的。
难道这个詹宁斯还要讥诮他——一个麻木不仁、已经死了的人?他随手把信撕碎,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踩了几脚,怒声骂道:“这个无赖!
流氓!”
——原来这个不机灵的詹宁斯恰巧碰到了他那最深的痛处,扒开了他心灵中的伤口,使他痛苦不堪、怒不可遏。
接着,他气呼呼地吹灭了蜡烛,迷迷糊糊地摸索着走进自己的卧室,和衣躺在床上。
泪水突然夺眠而出。
由于激怒和虚弱,全身都在颤抖。
唉,多么不公平的世界呵!
被剥夺了一切的人还要受人讥诮,饱尝苦楚的人还要遭到折磨。
他的心已经麻木,他的精力已经殆尽,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要来招惹他?他的灵魂已经僵死,他的神志已经失去知觉,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要求他去创作一部作品?不,他现在只想睡觉,像一头牲口似的迷迷糊糊地睡觉,他只想忘却一切,什么也不想干!
他——一个被搅得心烦意乱、失败了的人,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但是他无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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