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挂职担任工厂负责人的一直都是学校的在职教授。
在叶秉林接手之前,这个小加工厂一直都徘徊在保本和赔钱的边缘,不过为了教学所用,一直都维系着它的存在。
当时,作为机械系副主任的叶秉林在学校的委派下成了它的第三任兼职厂长。
也许正是投入到这个名不副实的企业中去之后,叶秉林才发现自己的才能也许并不局限在学术和讲台,他尝试着改进了厂里设备的工艺构造,四处奔走承揽任务。
在百废待兴的八十年代中期,这简陋如儿戏般的小厂竟然在摇摇欲坠中屹立不倒,并且渐有发展壮大的趋势,别的不说,至少厂里上上下下一百多个工人的工资、奖金不再依靠学校拨款。
叶秉林的心思也一天比一天远离课堂,终于,他向学校提出以个人名义承包,继而与学校协商以个人独资形式买下了这个加工厂,并向院里递交了辞呈。
当时学校给他开出的价码是四十五万,就为了这四十五万,叶秉林耗尽积蓄,还向银行抵押了全家唯一值钱的房子,借钱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连叶太太也拿出了娘家的所有嫁妆倾力支持他。
除了自家人,没有谁看好这书呆子对一个破工厂的疯狂行动,可偏偏就是这一次的疯狂,让改名“江源”
后的标准件厂在二十年里从年销售额五万二千元的小厂,一跃成为年产量近十五万吨、产值逼近五个亿,拥有一千五百多员工的知名制造企业,下辖标准件制造、建材用钢构件制造这两个分公司,一个全资的金具销售公司和控股投资公司。
江源在最辉煌的时期曾垄断了整个华南地区的工业用标准件螺栓的制造和销售,是南部中国建材零配件最大的供货商之一,g市数得上的纳税大户。
在这点上,向远敬佩叶秉林,他是个读书人出身的好商人,江源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在前方冲锋陷阵闯下来的江山。
然而,她看过这几年的销售报表和市场对比情况分析,尽管她鄙薄叶秉文的为人,但却在某种程度上赞同叶秉文那天说的话。
叶叔叔老了,时代不一样了,他依靠的原先那一套团结和绝对诚信的理念,依靠高强度、低利润的密集劳动方式,还有一成不变的市场运作模式,已经让江源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低谷。
如今,原本不堪一提的家庭作坊式小厂遍地开花,有几家竟有和江源齐头并进,甚至超越江源的趋势。
向远曾静下心来想过江源的问题在哪里,光是成本一项就让她吓了一跳,以螺栓为例,每吨的售价中,成本竟然高出私营小厂四成不止,究其原因,一是原材料采购途径太过“正大光明”
,二是人力成本居高不下。
江源以福利好著称,虽是私营厂家,竟有近两百人签订的是无固定期限合同。
据说这帮工人是江源创业和兴起时期的元老,他们作为集体所有制时期的正式职工跟随江源直至现在,对企业发展功不可没,叶秉林承诺不会忘本,于是给了他们稳定的饭碗、高薪、住房。
他们也许是为江源的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好待遇却养懒了人,这帮人大多数并无太高的专业素质,却基本上都不事生产,居于管理岗位,易上难下,在企业中所得到的与后来招聘的普通合同工有天壤之别。
叶秉林后来也意识到这样的用人制度也许是有问题的,所以一直在分配上尽量协调,以消弭内部的不平衡,这样的结果是江源员工的收入在整个工业开发区屈指可数,这两年江源最大的流动资金开支竟然不是购买设备以用作扩大再生产,而是兴建了四栋员工合资建房。
都说经营之道,在于“开源节流”
,江源之所以能存活至今,全赖近二十年的好信誉打下的良好市场基础。
江源的产品,搁在哪里都是信得过的品牌。
叶秉林为人爽朗,交际广泛,许多大的建筑企业老总都是他的朋友,可他太过耿直,始终难以接受信誉、质量和交情已经不是在大工程中中标的关键。
江源的产品再好,好不过大型建筑企业自有建材供应系统的内部关系,好不过省内小厂的低价高回扣策略,更难以打通建材招标市场那看不见的条条门路。
向远参与的第一次江源管理人员例会上,叶秉文就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说,现在的江源从内到外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一塌糊涂!
当时叶秉林重病在床,清醒时嘱令由生产厂长提拔上来的李助理分管生产安全和质量,叶秉文照例掌管财务大权,兼管市场,而叶骞泽则暂管理行政和人事。
叶骞泽虽在从商方面一直心不在焉,但他也是个明白人,江源的现状他心里有数,然而明白是一回事,被自己的叔叔当着众人的面全盘否定了父亲的成绩又是另外一回事。
向远坐在会议室很偏僻的角落,看着叶骞泽双唇紧闭,面容漠然地坐在位置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黑色签字笔。
她知道他心里必定起伏难静,他的心越乱,手中的笔转得就越快。
叶秉文的话虽刻薄,然而句句不假,叶骞泽这个时候就算拍案而起,又有何意义?
叶秉文说到从财务报表上呈现出来的应收账款催收不力和销售额锐减,直指市场部销售人员全无头脑。
向远的顶头上司,那个学校教马哲出身的中年男人在一旁唯唯诺诺,汗流不止。
会后他组织本部门各大区经理召开部门小会,苦苦商量对策以息上怒,要求总结不足,广泛借鉴。
在座的区域经理各抒己见,泛泛而谈,轮到向远的时候,她只是说了句:“借鉴什么,借五十万去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