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捂着耳朵,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尤纳斯铁青着脸,看着她和詹妮弗,那冷冷的感觉,就像是这间房子里,一个事不关己的雕像。
张明燕清楚地知道,尤纳斯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个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着自己明确目的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可被量化的,包括感情,无一例外。
他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拥有现在的这一切,包括他们的婚姻,只要这个完美的医生形象存在,这个完美的家的形象存在,这间虽然冷清然而巨大的房子存在,那么他就无所谓会失去什么。
张明燕知道,在她和詹妮弗争吵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已经败了,而詹妮弗最后的话,让她彻底明白了,她败的有多么彻底。
你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在这个地方出生,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和你出来的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一个加拿大人,我对你的国家毫无感觉,你为什么在这间屋子里逼着我们说中文?!
她摔门而出,奔上楼上自己的房间,留下了如同两个雕塑一样的人。
随后,尤纳斯站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你的抗抑郁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
然后他也离开了餐桌,接着,她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她知道他出去了。
她慢慢蹲下来,开始收拾被自己摔碎的盘子。
那个曾经漂亮的盘子,现在变成了不规则的,大大小小却又锋利的碎片,在瓷砖的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
她一丝不苟地,想把每一个碎片收起来,想把这间厨房,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瓷片锋利的切口,把她的手指划得鲜血淋漓,但她好像毫无知觉。
疼痛,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安慰。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到了地面上,就像是这白瓷的碎片,像是她来到加拿大后,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支离破碎的生活。
妈妈替她申请的是多伦多理工学院,当时在北京的英语考试和申请过程都异常顺利,母亲在处理这一切时,像极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好像她出国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有在她临走时,才和她说,去了那里,很多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
当时她看着母亲的脸,突然发现她有些老了,有了白发,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公司总会计师,好像在自己女儿出国前的一刹那,就那么老了。
刚到加拿大时她想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梦想,她那个时候也是有梦想的,对吗?张明燕有些嘲讽地想到,如果早知道母亲的安排,她,还要梦想做什么?
来到多伦多后,张明燕就接到母亲的一封信,这封信,不仅改变了张明燕,也改变了张然。
她还记得,当她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学校里的枫叶正红,维多利亚学院的钟楼正敲在下午两点,她身边每一个经过的学生,都在大声地笑着,新的生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目光里,鼓满了风帆,正在起航。
她展开信纸,看到母亲熟悉的字迹,她读着读着,忽然觉得身上的血液。
好像一下就凝固了一样。
张明燕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的书包,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母亲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命运,都在这几张纸里被安排好了。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秘密告诉张然,他那个火爆脾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知道自己和张然,不是一个父亲的。
继父对自己很好,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后来妈妈有了张然,他们当时就说好,不告诉张然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家人的日子。
张明燕好像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母亲和自己在一起,然后,就是现在的继父。
自己也问过母亲,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只是每次说起时,母亲都说离婚的时候张明燕海还小,然后她的父亲很早就出国了,有时,她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继父,他对自己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张然,有时,她也会想,即使是亲生的父亲,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母亲在信里告诉她,这个在她的心里,已经被慢慢淡忘的父亲,在她上大三的时候去世了,母亲没有告诉她,自己只身去了加拿大,参加了他的葬礼。
也就是在那个葬礼上,母亲得知父亲留给了她一笔遗产,希望她能继承,这就是在多伦多蒙特利尔银行里,写着自己名字那两百万加元的由来。
而且母亲说,希望她能够留在加拿大,拿到身份,不要再回国。
她说已经找关系,安排她毕业后去那里工作,虽然没多少钱,但是是政府工作,很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