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还是给自己倒了杯茶。
然而热水喝下去,浇在搏跳的心脏上,却更让她发冷。
牙齿叮叮地磕着杯壁,她看了一眼到处溜达的平安。
现在逃了出来,然后怎么办?方才时间紧迫,来不及和平安解释,只管先逃出命来;那眼下呢,可要把这个离奇的下午讲给他听?让他回去联络裴大人留下的心腹,商量个对策,然后护送她出北京——二爷不是给她置办了庄子田地么?这条路行得通么?
银瓶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忽然听屋外全子叫了一声姐姐。
她忙起身,正见桂娘站在院子里和全子说话,然后一路走进屋来。
她虽打着伞,全身也快湿透了,想是慌忙奔跑来的。
桂娘一进门,见着平安,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先笑道:“哎哟!
这次可多亏了你了!”
说着一经走到炕头,把炕桌下的一只拜匣打开,拿出块银子对着他招手儿,“不值什么,好歹给哥哥压压惊。
正好那盒儿里还有新买的蒸酥,哥哥不嫌弃,我就给哥哥烫点酒来。”
桂娘说着,又拿出桌上的一只朱漆攒盒,引着平安上前来看,与此同时,忙给他身后的全子使眼色。
银瓶不解,敛声屏气看着,只见那全子悄声走近了,下巴抖个不停,哭丧着脸畏畏缩缩,被桂娘瞪了一眼,终于一咬牙,直把腮帮子都咬得鼓出来,亮出一把捅炉子的叉子,举着便向平安脑后撩了一下。
“啊——”
一声惊恐的叫唤,却不是平安,而是银瓶。
她把手捂着嘴,眼看着平安倒了下去,心像是要挣出腔子。
前一刻她还在思索要不要把这个离奇的下午解释给平安听,然而现在他就倒在地上,蜿蜒的血渗在泥灰地上。
她只能又把目光转到了桂娘脸上。
桂娘也仿佛生了场大病,脸色苍白,不敢动弹。
但时间紧迫,也只得强忍着蹲下身探了一探,见还有气息,松了口气,把那拜匣里的银子都倒出来交给了全子,惶惶道:“全子,你赶紧去后头叁条胡同大车店雇辆车,菜摊儿旁边是个医馆,你再打发个大夫,让他半个时辰以后过来。”
全子战战兢兢问:“咱们这、这是去哪儿?”
话音才落,天际忽然传来沉沉的钟响,剪断了他的言语。
是鼓楼的钟声。
古老的钟声,宕远地传入这重门对开的北京城,数千年来的日复一日,却从来没让银瓶觉得这样壮烈,让人害怕。
桂娘还在和她弟弟对答,“趁着城门没关,先离开北京。”
“姐姐——”
“闭嘴。”
桂娘已经起身,拧着裙子上的水,走到里屋翻衣裳,一直怔忪的银瓶却开了口,轻轻低语,“先别。”
桂娘转了个身,茫然蹙眉。
阴雨仓皇的傍晚,也没有晚霞,只是天愈发暗了,远远的有几声犬吠。
银瓶在阴影里半低着头,出神地盯着小风炉里红彤彤的碳,眉目都被隐去了,只看得出眼中盈盈的水光明灭。
“既然你说——那离开北京前,我想去瞧瞧——不管徐家的宅子落没落到别人手里,我想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