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唯一的筹码——那封先帝御笔的遗诏不仅全然失去了最后的力度,反和她的身份一样成了莫大的累赘。
若有一日她被人揪出来,自己上拶子下油锅就罢了,还要株连身边的人。
银瓶不自觉想到了他身上。
容郎,容郎,她的裴哥哥。
高处不胜寒,他身后又没有世家门楣可以依靠,不知多少人等着拈他的错,踏着他的尸骨登高上位。
从凌霄跌落的滋味,她自己尝过一回,死过一回,这辈子欠他的已是还不清了,难道临死也要把他拽进地狱?
也许应该趁着现在,不告而别,离开桂娘家自取寻一条出路——可是她还有什么路可走?
银瓶悄然环视四周,见灰突突的屋里只摆着孤伶伶几只箱柜,倒是她的毡包就搁在炕边。
她想起包袱里还有林妈妈的骨灰。
林妈妈为她死了,女儿却还活着,那个尖酸刻薄的吴娇儿,却是当年卖身葬母,被她连累跳进火坑的。
她没法子为家族报仇,无颜见江东父老,这是唯一她可能的报答了,却也是借着裴容廷的手——从裴家带出了不少头面,桂娘俭省,一路上没被花掉多少。
留些在桂娘家里,剩下的她带走,把吴姐姐赎出来,置办点田地,总好过娼妓晚景凄凉。
正好,也到苏州府看看。
祁王虽死了,也说不定有些死士随从没被一网打尽。
若真的无路可走了,姑苏城外就是山塘河,她尽力了,爹娘也许不会怪她的。
天暗下来,银瓶靠在窗边,泪眼婆娑想着自己身后的事,反倒渐渐平静下来了。
她打定了主意,先到菏泽山附近,看看能否打探任何祁王的消息——尽管几乎是不可能的,死了这点妄想,然后再南下苏州。
她强撑着爬下炕,把毡包打开,分出留给桂娘的头面衣裳,知道她不肯受,于是想着提前藏到屋子里的某一处。
看来看去,选定了杂木柜上的顶箱。
她搬了一只凳子来,踮起脚,绷紧了脚尖,手还没够着顶箱的把手。
乡下耗子多,把米袋面袋都挂在房梁上,银瓶脚绷得要抽筋,只好把手拉上了身旁悬米袋的绳子,借一点力。
就在这时,桂娘回家,点着一只灯烛走了上来。
她见楼上窗子暗着,只当银瓶又睡了,于是放轻了脚步。
才走到门口,就见木柜旁影影绰绰,再一照,正见银瓶正踮脚站在凳子上,伸着手拽着一根吊绳。
米袋子隐在黑影里,看不分明,远远瞧着只当是要上吊。
“你——你疯啦!”
桂娘把灯烛往地上一扔,高声叫着全子,叁两步冲上来,往银瓶身上一扑,直把她撞在了地上。
银瓶几天水米没打牙,身体又弱,磕得满头金星。
可桂娘还骑在她身上压着,咬牙道:“至于么!
那劳什子王爷死了你就给他陪葬?二爷待你这么多好处,你都忘了么?”
她又气又急,“罢了,姑娘也不必寻死,我就告诉你了罢——你那祁王,根本还没死咧!”
悬在房梁上的小米袋子方才就被扯松了口,半空转悠了两圈,终于挣脱了束缚。
桂娘话音才落,它便敞开了口,一泄如注般地往在桂娘头上倒。
“啊啊啊啊啊啊——”
桂娘在黑暗中吓得魂飞魄散,一跳几尺高,偏银瓶听见这话,双手死死地拉住了她,乌浓月眼瞪得圆圆的,“你说,你说什么——谁、谁还活着!”
“是祁王,是祁王!
你放开我啊!”
桂娘张牙舞爪地挣扎,捧起地上的小白粒子,借着月光一照,依稀辨认出是粮食。
这时全子也应声赶来,手里捧着烛台,桂娘再一抬头,见头顶转悠悠的空袋子,才明白过来,骂着爬起来,叫全子去把布袋解下来装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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