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九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迟。
二月二龙抬头的节气已经过了,紫禁城宫殿上的积雪还没有开冻,鎏金大铜缸沿上挂着一层薄霜,缸里的水虽然一天一换,仍结满了蛛丝般的细凌。
天气显得十分干冷。
养心殿总管太监小毛子侍候完康熙早膳,奉旨至乾清宫西阁换送康熙夜里批阅过的奏事匣子,折转回来时,康熙已经出去了。
只见六宫都太监张万强带着侯文、高民等一干太监正在扫地、掸尘、抹桌子,便捋起袖子帮着收拾,一边笑问张万强:“张公公,万岁爷呢?”
“四格格从昭陵回来,万岁爷欢喜得了不得,不等要轿子就跑着去了。”
张万强取过一方端砚,磨着墨答道,“这会子在储秀宫,只怕老佛爷也去了呢!”
四格格是定南王孔友德之女,本名孔四贞。
定南王死于王事,太皇太后便将她收养宫中,待之如女。
她和苏麻喇姑一样,从小看着康熙长大。
不知为什么,顺治皇帝大行之后,性情刚烈的孔四贞突然变得郁郁寡欢。
她本是将门之女,身有武艺,便请求允准她宿卫先帝陵寝。
太皇太后拗不过,竟破例晋她为一等侍卫,由她去了昭陵,至今已是九年未入京师。
今日突然回来,是件稀罕事儿。
小毛子却不知此事根苗,一边调好了朱砂一边笑道:“皇上是该松泛一点儿了,自去年五月鳌中堂坏事到如今,一天七个时辰见人、批奏章,还要写字、做算术,这几天更是一事未了又有一事,连个五更黄昏也不分了,竟比小家子挣饭吃还难!
——就浑身是铁,能打多少钉儿呢?”
“你甭嘴巧!”
张万强撇着光溜溜的下巴,扯着公鸭嗓子笑道,“甭指望我在皇上跟前给你递送这些话儿——论说也真是的,去年今日,咱们谁敢想,鳌中堂那么横的人物儿,忽喇巴儿就没了!
就是外头茶馆鼓儿先儿们说的书,也未必有这个热闹呢!
——这盒子且放在这里,咱们今日拼个不是,也要让皇上多耍一会儿!”
“罢哟,张公公!
这我可要驳您的回了!”
小毛子扮个鬼脸笑道,“上回也是这么说,皇上脸沉下来,你照样吓得没词儿。
要不是我小毛子吓得当场放屁,连你都要落个不是!”
这是去年八月间的事了,山东巡抚于成龙奉调治河总督,陛见时正是凌晨五鼓。
康熙头一夜子末丑初才落枕。
张万强和小毛子乍着胆子没喊康熙起床,误了一个时辰,被康熙叫来,板着脸斥骂了一顿,说于成龙是封疆大吏,朝廷重臣,太监擅阻、欺蔑大僚,误了军国大事,是砍头的罪。
正训斥间,小毛子憋不住偶然放了个屁。
康熙盯着问道:“你这是什么毛病儿?”
小毛子叩头答道:“奴才知道罪过大,吓出来的……”
接着不防又放出一串儿,逗得康熙一笑而罢。
此时提起来,张万强也是一笑,便道:“好小子,算你是个角色!
论年纪虽略小些,论相貌也是天庭饱满、地角方圆,一副福相。
只可惜蛋黄子没了,檀香木做驴槽,糟蹋了材料儿——还不快滚呀,你瞧瞧钟,眼看就是午时了!”
小毛子起先还嬉笑着听,回头一看,自鸣钟上的针已指到未末午初,是康熙披阅奏章的时分了,把头一拍道:“呀,别误了事!”
便一溜烟跑出来,直奔储秀宫。
储秀宫里很热闹,太皇太后坐在皇后赫舍里氏家常使用的软椅上,下边一溜侍立着贵妃钮祜禄氏、卫宫人和几个答应、常在,没有品秩的大宫女墨菊、小娥、婵妮、红秀捧着巾栉在后头侍候,康熙立在太皇太后身后轻轻给老人捶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