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已六岁了,刚从雒阳南宫被放出来时,还以为自己自由了,谁知郑嵩放了一把火,就推着我们往西边行来。
一路上风餐露宿,我手足扣着枷锁,日夜都由几个颟顸的下人抬着前行,时常忍饥挨饿。
那位同宗的姐姐兴许看我可怜,一连三日来给我送些吃食,还陪着我说一会儿话。
不过三日之后,她便不再来了。
我想她可能是被郑嵩杀了吧。
可惜我那时候性子太僻,她同我说话的时候,我只是低着头吃东西,便一眼也没有看她。”
“我料想她一定是姓顾的。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又总透着些疲累,她每日拿给我吃的东西都擦得很干净,我料想她的衣衫、她的人也必是很干净的……”
黑暗之中,仿佛听得顾拾叹了口气,“她与我是不同的。”
阿寄默默地听着。
“初时我尚不觉得,后来,许是有一日我便突然懂了,我懂了她是被郑嵩杀死的,因为她接近我,对我好,甚至还同我说话。
也或许,就是你出现的那一日吧。”
他笑了笑,“因为你不能说话,所以你才能在我身边一直留下来,对不对?”
她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实则也早已习惯了自说自话。
“你或许不知,”
他道,“你在我身边,我便总是在害怕。”
她等着他的话,他却忽然轻轻地道:“不能往前走了。”
她恍然清醒过来,举目四顾,却见前方甬道尽头略高处透出一线微光,在石壁间颠扑折射下来,往地底溅起星星点点的涟漪。
那是……那是水?
阿寄掏出怀中的火刀火石打燃了,一瞬间的亮光里,两人都看见了一条凝滞不动、几近干涸的河流,而河流的上方石壁坑坑洼洼,堆出来一座穹顶,上面开了一道豁口,正透进人世的光芒来。
火光熄灭,四周再度黑暗下来。
顾拾皱了眉,“这地方……”
阿寄却牵过顾拾的手,横横竖竖,写下一个字:“井。”
“井?”
他琢磨着,可无奈他这辈子也未见过几口井,这情状却是琢磨不出来的。
不知为何,阿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就好了。
如果她不是个哑巴,她就可以和他开心地、平静地说话了。
她就可以问他很多问题,也可以回答他很多问题了。
她本还牵着他的手,忽而有什么东西流到了她的手上,蓦地冰凉——血!
她险些忘记了,他身上还有伤!
她连忙让顾拾靠着墙边坐下,撕下自己的衣襟给他手臂包扎。
只借着那一点微光,他只能看清她的鬓发,发上仍是那一根牡丹花的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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