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人说起这事,也是唏嘘,这些年太后娘娘哪里是惦记那口元宵,无非是感念先帝罢了。
这样情形,那元宵是圆是扁是冷是热已经不重要,御厨就是做出花来,那太后娘娘要吃元宵,还得老贾亲自动手。
那位小林公公叹口气,摆摆手说:“娘娘的脾气,贾老板也是知道的,最尊重不过的一个人,这些年更是慈睦,轻易不肯动气的。”
老贾一听,仿佛太后被谁气着了,不由得大感蹊跷:“竟然还会有人冲撞了娘娘不成?”
小林公公这下没再接口,只袖着手微微指了指天上,就不肯说什么了。
老贾心里疑惑,皇帝年幼登基,全靠太后辅弼,待得皇帝成年之后太后放权却十分爽快,皇帝亲政顺利,平日里不晓得多么孝顺,好端端怎么竟会惹了太后生气。
但他自来伶俐,晓得什么可以问,什么不该打听。
于是快手快脚的盛出煮好的元宵,小林公公也心领神会的揭开带来的暖盅,俩人配合了无数次,转眼就打点的妥妥帖帖,一星半点的汤水也不曾洒出过。
小林公公放下一小串铜钱在翻板上,忍不住还是叹了一句:“去年入冬以来娘娘的凤体就有些欠安,太医早吩咐过不可气恼,公主要咱家赶紧来盛碗元宵,望娘娘能顺顺气。”
就心急火燎的上了一边儿的小轿跑了。
老贾慢慢的收起铜钱,冲宫门方向做了个长揖,那边父子也吃完了元宵,老贾与文士深深的互看一眼,收了铜钱便再无二话。
小林的轿子一路疾行到荣安宫偏门,掀开门帘子冲侍卫亮了亮牌子,侍卫远远见着轿子过来早就预备着,只略微瞟了一眼轿内没发现什么不妥,就说:“公公赶紧请吧。”
小轿一路行到慈恩堂前,一个女官带了个小宫女早侯在那里,小林双手捧上食盒对女官恭恭敬敬喊了一声:“玉瑶姑姑……”
那被唤作玉瑶姑姑的女子叹口气,说了一句:“这会子送元宵也只怕……”
就住了嘴转身往内堂走去。
小宫女早接过食盒,随玉瑶姑姑一同进去了。
走到门口,玉瑶从食盒里捧出暖盅,对小宫女吩咐说:“你守在这里,旁的人不许进去,也不许靠近此处。”
慈恩堂是太后日常起坐之处,两边各配着若干厢房配间,做茶水杂役之用。
玉瑶先到了茶室,一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官已经侯在那里,忙不迭的取了避毒针试过,随后盛了四只元宵到早备下的玉碗里。
玉瑶悄声问了一句:“玉琼,你看怎样?”
那女官摇摇头:“且看公主这碗元宵罢。”
玉瑶亲取了红杉盘托了玉碗与玉琼一道行至内堂,公主接了过去道:“我来吧,两位姑姑就请守在这里,旁人一概不许进去。”
公主端了玉碗进了内室,太后娘娘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她不过三十来岁年纪,素日保养得当,看上去只得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因在病中,一把青丝简单挽了个随云髻,额上围了纯白的狐毛昭君套,只昭君套的当中镶有一颗雕了镂空团凤的胭脂玉扣,头上再无赘饰,身上穿着用暗金线织了万字曲水的檀色云锦夹衣,一副家常打扮。
她容色清丽中透着贵气,额如螓首,眉如蛾须,肤白如玉,口含丹朱,眼若杏仁,只是无有什么神采,目光里透着几丝焦虑。
太后靠着引枕按着额头数落脚边跪着的一个人:“哀家原想着皇帝你人也大了,我这个当母亲的很该放手,无需多事。
但见朝堂上的皇帝也称得上行止有度进退合宜,殊不知后宫里我还有这样出息的一个儿子!”
说到出息二字,她的手不可抑制的微抖了起来,胸口也有些起伏不定。
太后跟前跪着一个明黄服色的年轻男子,正是年方十六的少年皇帝,背挺的笔直,低头垂手的跪在那里。
皇帝右手边的地毯晕开一片暗色的血渍,原来是从右手衣袖里流出来的,此刻已没有再淌血,只在手背上尚有蜿蜒而出的一道褐色的血痕。
公主只做什么没听到的样子,捧着玉碗放轻了脚步上前,柔声劝说太后:“母后,您一早匆匆起来,还没进过什么东西,尝尝元宵罢,饿狠了伤了脾胃怎么好。”
太后摆摆手示意她放下,叹口气道:“琪琪格,你是个好孩子。”
又狠狠的剜了跪着的皇帝一眼说:“那犯上作乱的小蹄子你下不去手也没什么,哀家来处置!
你既然是皇帝,本也应该心系朝堂,后宫的事情原该你皇后给你打点。
现下她既然有了身孕不便利,说不得哀家再替你夫妻多管一回闲事,想来皇后以后知道了,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皇帝恍若未闻,背依旧挺直,太后当他认了乖,吩咐公主道:“阿琼阿瑶不拘哪个在外面,给我传个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