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瑄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他目光一瞟,落在霍青棠身上,“这位小姑娘是......?”
闵梦余笑,“回总兵大人,这位便是应天巡抚史纪冬史大人嫡亲的外孙女,她姓霍。”
陈瑄端起茶杯,撩开盖子,吹了吹里头的氲气,“嗯,就是史纪冬死了的那个闺女的闺女?”
内堂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陈瑄又看了霍青棠一眼,“我记得你爹过去外放去了扬州府,如今去了何处?”
霍青棠站在那处,完全没有听陈瑄说了些甚么,她在看她的爹爹,这个狠心将她们母女撵走,小事糊里糊涂大事又不含糊的爹爹。
青棠的眼睛睁着,目光像深渊,神情苦涩又有羁绊,这样的目光太奇怪,她似有一颗柔心,里头情绪万千,奔腾又压抑,陈瑄一眼瞧过去,觉得这姑娘的眼睫在颤动,也似内心有伤痕。
可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能有甚么伤残,若说黑漫漫的悲哀,则有自家的小七,年纪轻轻,早已经入了亡命的祭坛。
陈瑄不再看霍青棠,转而同闵梦余道:“本总兵近日会去扬州、淮安各地转一转,最后再回苏州与巡抚大人话别,今日他不在,就请你转告吧。”
说罢,陈瑄起身就走,青棠喉咙不受控制,她唤一声:“别走!”
陈瑄回头,“姑娘还有事?”
青棠道:“陈大人不若去府里坐坐,外、外祖就、就在家里。”
这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霍青棠觉得她费尽了毕生力气在自己亲爹面前唤别人一声外祖父。
陈瑄道:“不急,等本总兵都去转上一遍再说,总有机会的。”
闵梦余跟在后头去送,“总兵大人起居饮食如何安排?”
陈瑄用一种带笑的眼神看了闵梦余一眼,“你小子装腔作势倒是好本事,与你家那个大伯一样,假惺惺的。
工部在扬州、徐州都有分支机构,本总兵自有人接待,犯不着你操心。”
闵梦余青衣浅袍,陈瑄睃了他一眼,“你小子不肯做我家的女婿,你是不知道我家小七有多好,哎,不同你说了,我家现在的女婿比你强多了!就你现在这一身,他穿得比你好看。”
闵梦余陪着笑脸,霍青棠想起昔日光辉,她心头的记忆发光一般一一涌现,是啊,当日的小七,还有当日的顾惟玉,当日的牡丹花,还有当日的金玉良缘。
如今都没了,如今她的父亲已经不认得她,她的父亲随手给了她一个物件,她也不认得那物件,也不知道那是她父亲何时从何地弄来的东西,从头想来,她竟对这个家了解的太少,对陈家了解的太少,对她爹了解太少,也对陈瑄这个人了解得太少。
陈瑄是漕运总兵官,但她不知道他是意志力坚强、精力充沛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处事果断的人,他也是个有军事才能的人,她做了瘸子,怎么连心胸都缺了一块。
霍青棠很郁郁,陈瑄带着陈荣早已踏出了内衙,她依旧在门口站着,不记朝夕。
......
宝卷自京城回来了,他送信去京城,又与陈瑄一道南下返回苏州,这头回来,宝卷将陈瑄夸个不停,“少爷,我觉得咱们真是有好运气,你是不知道陈大人有多好,少爷有这样的岳父大人,真是有福了。
陈大人每日带着我,咱们吃喝住行都在一处,他......”
顾惟玉阖上账本,“你一路花了岳父大人多少钱,改日都给岳父大人送回去。”
“这多不好,谈钱伤感情,陈大人就是这么说的,说少爷你甚么都好,只是万事都太谨慎,尤其是在钱财方面,倒显得斤斤计较。”
宝卷道:“少爷,你听出来没有,陈大人这是说你与他不亲热呢,一点子钱算来算去,人家都不高兴了。”
“啪!”
顾惟玉将算盘珠子一拨,“钱是钱,情是情,混在一处才是伤人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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