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躺在土坑里,慢慢竖起一根手指:“你刚才讲:元载诬陷封大伦时,提出过一个证据,说灯楼的竹籍,都是由他这个虞部主事签注,因此才让蚍蜉蒙混过关。
这个指控,并不算错,只不过真正有能力这么做的,不是封大伦这个主事,而是贺东——他的身份,正是封大伦的上司,虞部的员外郎啊!”
这一个细节,猛然在张小敬脑中炸裂,他的呼吸随之粗重起来。
这么一说,确实能解释,为何蚍蜉的工匠能在灯楼大摇大摆地出没,有贺东这个虞部员外郎做内应,实在太容易了。
“还有安业坊那所有自雨亭的豪宅,隐寄的买家身份一直成疑。
而贺东作为贺监养子,不入族籍,但贵势仍在,由他去办理隐寄手续,再合适不过。
“贺监病重,长子贺曾远在军中,幼子尚在襁褓,唯一能代他出席春宴的,只有贺东。
如果现在去查勤政务本楼的宾客名单,一定有他的名字。
也只有他,能不动声色地在宴会上放下两封信,将太子李亨与右相李林甫钓出去。
“可能贺东明知我对他的父亲下手,居然隐忍不发,还陪着我去甘守诚那里演了一出逼宫的戏。
那时候,恐怕他早就知道蚍蜉会对靖安司动手,暗地里不知冷笑多少回了。
而我还像个傻瓜似的,以为骗过了所有人——蚍蜉杀我的指令,恐怕就是从贺东那里直接发出的。”
一条条线索,全都被李泌接续起来了。
那一场爆炸,仿佛拨开了一切迷雾,一位苦心经营的孝顺阴谋家,慢慢浮出了水面。
可张小敬实在无法想象,这一场几乎把长安城翻过来的大乱,居然是一个木讷的大孝子一手策划出来的。
“我不相信,没有贺监的默许和配合,贺东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控制力。”
张小敬还想争辩,李泌盯着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个答案,我们大概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为什么?贺监虽然昏迷不醒,可只要抓住贺东……呃!”
张小敬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答案,因为李泌一直望向那一片刚刚形成的断垣残壁,烟雾袅袅。
“刚才站在门口那位,就是贺东本人。
他到死,都是个孝顺的人啊。”
刚才那一场爆炸实在太过剧烈,贺东站在核心地带,必然已是尸骨无存。
以他的孝行,知道阴谋败露后,绝不能拖累整个家族,死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慢慢从坑里爬起来,互相搀扶着,朝已成废墟的贺宅走去。
这一路上满地狼藉,碎砾断木,刚才的美景,一下子就变成了地狱模样。
贺东的尸骨,已随着那离奇的野心和孝心化为齑粉。
那一场震惊全城的大乱,居然就是从这里策源而起。
十二个时辰之前,他们可没想到过,竟是这样一个结局,竟会在这里结局。
两个人站在废墟里,却不知寻找什么才好,只得呆然而立。
贺东在自尽前,肯定把贺知章给撤走了,他一个孝子可不能容忍弑父的罪名。
不过现在就算找到贺知章,也毫无意义。
老人病入膏肓口不能言,到底他对养子的计划是毫不知情,还是暗中默许,只怕会成为一个永久的谜。
李泌扶住只剩下一半的府门,忽然转头向着半空的轻烟冷笑,像是对着一个新死的魂灵说话:“贺东啊贺东,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你的阴谋不会公之于众,无辜的贺家不会被你拖累,会继续安享贺监的荣耀和余荫,一切都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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