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小二见有客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边致歉笑说“对不住贵客”
,边客气地引我和绿璃往角落里的空桌走。
酒肆中的酒客,多是布衣出身的贩夫走卒,但角落处却坐有一名锦衣公子,身着紫罗云丝袍,腰束白玉蹀躞带,通身气度不凡,手边还放有一柄镂金宝剑。
因这般人物当是恣情任性、鲜衣怒马,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身在这简陋小店就似尘土中的明珠、黑夜里的萤火虫,实在太过扎眼,我在走近前去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锦衣公子似无所觉,头也未抬,仍是垂眸慢饮着杯中酒。
而他身后侍立的随从,却悄悄抬眸看我一眼,又落下看他家公子,又悄抬眸看我,又落下看他家公子。
眼珠子似乎很忙,但不知为何要这么忙。
我心觉有一丝古怪时,衣袖忽被人轻牵了下。
是身边的绿璃,她眼巴巴地望着我道:“小姐,烧鸡……”
小二已将桌子掸干净了,我在与锦衣公子相邻的角落小桌前坐了,向小二吩咐道:“来一壶淡酒,一只烧鸡。”
小二动作麻利,应一声后,很快就将淡酒和烧鸡送来。
我因仍被那八年记忆深深震慑着,没有享用美食的心思,就边看绿璃大快朵颐,边抿着一杯淡酒、暗想心事。
却也没法静心细想,因酒肆嘈杂得很,酒客们多已喝得半醉,借着醉劲畅所欲言,拉扯着京中新鲜事当下酒菜,人声鼎沸。
连聊了近来京中几桩新鲜事后,有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似乎觉得都不够带劲,又将话题转到了晋王夫妇身上,聊起了我与萧绎去年冬天的那场婚礼。
一酒客挑着眉毛坏笑道:“晋王成亲,王孙公子们理当上门祝贺,你们说,那些送礼的宾客里,有没有云世子啊?”
另一酒客就捋着山羊胡,“嘿”
地一声,“要我是云世子,我就在婚礼上送那女人一瓶砒|霜,毒死她个红杏出墙的荡|妇!”
“砒|霜也是便宜了她”
,又有酒客横眉竖眼地拍桌子大嚷,“对付这样不忠于丈夫的女子,当拉着她游街示众,游她个三天三夜,再浸猪笼,以儆效尤,看天下还有哪个女子敢不守妇道!”
我听着那几个酒客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进行声讨,个个义愤填膺地唾沫横飞、满脸通红,好似我给博阳侯世子云峥的那顶绿帽子,是戴在他们头上,他们联起手来,不仅是要对我进行围剿,还要围剿所有可能离开丈夫的女人,要天下所有女人都得对男子死心塌地。
对我过去八年屡次出墙的轻浮行径,我原是有几分心虚的,但此刻听这几个人大放厥词,我逆反之心上来,憋不住腹诽,朝绿璃说道:“男子既三妻四妾,为何又非要女子忠贞至死呢,人这一世长久着,女子中途变心,多爱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嘛。”
原是我说什么,绿璃都会说“小姐说得对”
,但这会儿,她的嘴巴里塞满了香喷喷的烧鸡肉,说不出话来,只能一边努力往下咽,一边真诚地“嗯”
了一声。
我得到肯定,又继续道:“依我看,女子若变心,男子当做的不是想着抓人浸猪笼,而是当好生自我反省,反省他自己是否是不值得被爱,女子才会绝情离开。”
这一回,未等得到来自绿璃的肯定,我就先感觉到一道锐利如雪刃的冰冷眸光,不是来自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酒客,而是就来自我的邻桌,来自那沉默饮酒的锦衣公子。
他抬起眸子看我,双目幽沉神情莫测。
而他身后的随从,面色明显地浮起忧虑,目光飞快地在我和锦衣公子之间掠来掠去,两只手都绞在了一起,好像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我不懂那随从在担心什么,也看不明白那锦衣公子的眼神,就感觉心里被这公子盯看得毛毛的,全身不自在时,还止不住微微发冷。
虽不明白,但出门在外,宜结善缘而非恶缘。
我本着与人为善的原则,轻咳一声,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对锦衣公子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我自认为态度和气,言辞客气,十分地礼貌得体,可为何,为何在我话音落下后,锦衣公子幽沉双目陡然雪焰盈然,他冷笑一声,竟起身掣出手边长剑,挟凛冽杀意,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