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一笑:“哟,这是你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小满忙忙屈膝行了个礼,轻声道:“我们两家原是亲戚,我姓龙,叫小满,和月唤姐姐同年生,我小她大半年,便唤她为姐姐。”
不敢看凤楼的眼睛,低着头说完话,满面绯红地拉着月唤后院挖酒去了。
饭菜做好,小满一样一样端到正屋内摆好,埋了十七八年的陈年女儿红也挖了一坛子出来,坛口上的封泥拍掉,连同酒碗一同上了桌。
酒席上的筷子虽然长短不齐,菜碗汤盆花色不一,却也摆了满满一桌。
月唤爹蹲在院门口如一尊石像,打死不动。
月唤大哥二哥见状,便也不敢上桌,二人一左一右蹲在老爹的身畔。
左近的邻人听见动静,本想来看他家的热闹,见他父子三个蹲在门旁,排成一排,脸色都不太好看,便又都缩回去了;月唤抛下凤楼,与小满躲到一边说悄悄话;大嫂二嫂始终躲在灶房里不敢出来——即便她们敢,也没有女眷上桌陪男客的道理。
凤楼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禁有几分尴尬,一个人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桌的菜发笑,最后还是阿娘看不下去了,生怕凤楼受了冷落,回去后会迁怒月唤,遂挪着小步子上了饭桌。
她年纪已经老得掉了牙,不用管那些男女大防,好歹也算是个娘家人不是?
阿娘本来担心焦虑了这几日,待从月唤和凤楼回门来的那一刻起,见到孙女儿好好的,心里早就念了几百声的佛;及至见了月唤与他说话时的小儿女神态,唯有暗暗叹息一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也就不再做他想了。
既认了命,对这凤楼多看两眼,听他随着月唤唤了几声阿娘后,不知怎地,看他竟也有些顺眼了。
饭桌上,阿娘坐主位,凤楼坐下首,一老一少对着饮下一盏女儿红。
因饭桌冷清清的,阿娘同凤楼又无话好说,因唤月唤道:“妹妹,你也上桌来陪阿娘说说话,阿娘不高兴搭理他。”
凤楼嗤嗤笑了两声,并不着恼,取过汤碗,为阿娘盛上一碗奶白鲫鱼螺蛳汤,笑问:“她小名怎地叫妹妹?为何不是小辣椒?”
院子里的月唤听见阿娘唤她,却装作没听见,小满推她:“姐姐过去罢,姐夫等着你呢。”
月唤面上红了红,却嘴硬道:“什么姐夫,休要乱称呼。”
小满笑道:“怎么不是姐夫?姐姐的夫婿,不唤姐夫,又该唤什么?我都看到你们说笑了,还要在我们面前装。”
又道,“难怪姐姐这么快便喜欢上了他,我娘从前喜欢说,找女婿便要找这样的:高高大大门前站,不中吃也中看。”
月唤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说了一声:“我去找我娘说两句话。”
转身走了。
小满看见月唤脸色,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满面通红,追上去,扯住月唤讪讪问:“姐姐又笑话我了?我不过是随口说了出来,并不是有意要说这些混话胡话给姐姐听。
姐姐不是不晓得,我娘在的时候总喜欢说这些话,我不知不觉都学了来,原是有口无心。”
小满她娘还活着的时候,是个能把死人说活的能人。
因生了个乖巧可爱、处处拔尖的小满出来,心里得意的不得了,时常和人家说:“我家小满生了这张脸,是老天爷赏饭吃呢!
小满唇下的痣,名叫食禄痣,人家看了,都说是一辈子吃穿不愁的富贵痣呢。”
又说:“咱们小满是九月里生的老鼠,九月份可不是丰收的日子?满地都是粮食的时候?生在九月里的老鼠还会愁没吃喝?咱们小满命好,一辈子必是吃喝不愁的。”
还说:“我家小满眉心里有颗小小的胎记,正应了那句话:眉里藏珠,必有后福。
我家小满是个有福的!”
总之用她娘的话来说,小满额上的美人尖是好的,小满唇下的痣、眉里的胎记是好的,小满手指头上的三五个簸箕是好的。
小满身上无一处不好,无一处不表明她家这个小满长大后是个使奴唤婢过一生的富贵命。
月唤小时候听她们母女说这话还觉得新鲜有趣,长大以后再听,便觉出些好笑和无味来,每每听小满说这些俏皮话的时候,就会不耐烦地走开。
加之阿娘也总是悄悄和她说:“到底是早早没了爹娘的孩子,家中没人管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背地里叫人笑话都不知道。”
所以尽管这些年小满还是时常住到钟家来,但终归比不得年幼时的亲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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