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中华诗情,多半大河之赐。
黄河呼唤庄严,长江翻卷奇丽;黄河推出百家,长江托举孤楫;黄河滋养王道,长江孕育遐思;黄河浓绘雄浑,长江淡守神秘。
两河喧腾相融,合成文明一体。
李白来自天外,兼得两河之力,一路寻觅故乡,归于此江此矶。
于是立地成台,呼集千古情思,告示大漠烟水,天下不可无诗。
诗为浮生之韵,诗乃普世之寄。
既然有过盛唐,中国与诗不离;既然有过李白,九州别具经纬。
长江之南有句容城,句容城中有崇明寺,崇明寺内有大圣塔,此自古以来远近尽知之事也。
大圣塔因何得名?曰纪念大圣僧伽也;大圣来自何时?曰唐代也;大圣来自何处?曰西域也;西域何地?曰不可考也;属华夏之内之外耶?曰不得而知也。
可想见者,唯荒漠沙原,依稀行脚。
于是,大唐之大,中亚之远,佛教之盛,句容之幸,尽在一塔也。
此塔初为木构,宋改砖塔。
虽代有修缮,终无奈老去。
八十年前被焚,四十年前被拆。
五年前发心重建,捐献者六十余万。
可见古塔于民,远且近矣;众目所盼,殷且诚矣。
此塔之建,如海航升桅,句容明日,大可期矣。
一座城市若想由繁华上升到诗境,一靠景致,二靠故事。
景致是空间之诗,故事是时间之诗。
时间之诗未必尽是历史,仲马和雨果在巴黎已创佳例。
上海缺少时间之诗,却也有一些传说值得珍惜。
相传距今一千七百余年,正是三国赤乌年间,一位高僧建成静安寺后又执杖东行,发现一殊胜之地,即谓之“流金地缘”
,便建一钟楼曰“金钟楼”
。
其时此处濒临海滩,钟声楼影日夜呼应,渔火明灭,船楫隐约,直至毁于南宋战乱。
不知又过多少岁月,有一道人飘然云游至此,惊叹风水之奇曰:“纵使八仙共勘,亦非此莫属。”
于是此处便有八仙桥,车水马龙成通衢,直至一九一四年坍塌。
毕竟,楼可摧而难夺地气,桥能塌而无改天意。
既得佛道两家先后点化,此地早已称盛天下。
当代上海企业家领悟其间玄机,合力重铸金钟,再造钟楼,为今日闹市留一峭拔老梦。
此后匆匆行人若在摩肩接踵间听到天宇中传来堂皇钟鸣,应稍稍停步。
因为这便是时间之诗,这便是城市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