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角楼掉下去的时候,被突厥兵垫了一下,随后滚落到石块的夹隙里去,奇迹般地躲过了猛火雷和碎石的袭击。
仅存的三个第八团成员先被送回了拨换城,然后又转送安西都护府的治所龟兹进行治疗。
军方对他们的奋战很满意,大加褒奖和赏赐。
闻无忌没了一条腿,没办法留在军中,便把赏赐折成了一卷长安户籍,算是圆了一份心愿;张小敬担心闻无忌没人照顾,利用自己授勋飞骑尉的身份,在兵部找了份步射铨选的差事,也去了长安。
至于萧规,他并没接受张小敬和闻无忌的邀请,而是解甲前往广武。
从此以后,张小敬和闻无忌再没听过他的消息。
直到今天。
龙首渠推动着六个巨大的水车轮持续地转动,低沉的嗡嗡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回荡。
落在地上的火炬终于熄灭,黑暗中的两个人仍旧一动不动,有如两尊墓旁对立的翁仲。
沉默良久,萧规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当年咱们在龟兹分别以后,我去了广武投奔姐姐。
我带了许多赏赐,还带了一份捕吏告身,满心希望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可当我到家一看,却发现屋子已成一片废墟。
多方打听之后我才知道,广武当地的一个县丞垂涎姐姐美色,把她侮辱至死。
县丞怕家属把事情闹大,竟买通无赖放了一把火,把姐夫和两个侄儿全都烧死在家中。
我要去告官,反被诬陷,说我是马匪,带回的赏赐都是当盗匪抢的,还毁去了我的告身。”
他说得很平静,似乎讲的是一件别人的事,可那森森的恨意,却早已深沁其中。
张小敬一言不发,只是呼吸粗重了许多。
“我原本指望兰州都督府能帮我证明清白,可他们沆瀣一气,非但不去查证,反而通风报信,把我抓到牢里去。
我在牢里待了一年多,狱里拿我去给一个死囚犯做替身,夜半处刑,结果被我觑到破绽,杀死了刽子手,连夜逃亡。
我从武库里盗出一把强弓,射杀了包括县丞在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十几个,广武县衙为之一空。
我在当地无法立足,只好携弓四处流亡。”
“四处流亡”
说起来轻松,里面却蕴含着无限苦涩。
大唐州县之间设防甚严,普通民众无有公验,不得穿越关津,也没资格住店投宿。
流亡之人,只能昼伏夜出,永远担惊受怕,不见天日。
萧规能感觉得到,弩机尽管还顶在太阳穴,但上面的杀意却几近于无。
他笑了笑,伸手把它轻轻拨开,缓缓坐起身子来。
“为什么不到长安找我们?”
张小敬问。
“找你们又能做什么?跟着我一起流亡?”
萧规笑了笑,“后来我在中原无法立足,便去了灵武附近的一个守捉城,藏身在那儿,苟活至今。”
听到“守捉”
二字,张小敬有所明悟。
那里是混乱无法之地,像萧规这样背命案的人比比皆是。
以他的箭法,很容易就能混出头。
难怪袭击长安的事情,还牵扯到守捉郎,原来两者早有渊源。
想到这里,张小敬眉毛一跳,意识到自己有点被带偏了,重新把弩机举起来:“那你解释一下,眼下这个局面,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这句话,正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萧规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我的下场如何?闻无忌的下场如何?你被投入死牢,又是拜谁所赐?为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甘为朝廷鹰犬?”
张小敬弩口一摆:“这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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