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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里堂的笔记(第3页)

这几则的性质都很相近,对于世俗妄语轻信的恶习痛下针砭,却又说的很好,比普通做订讹正误工作的文章更有兴趣。

我们只翻看周栎园的《同书》和禹门福申的《续同书》,便可看见许多相同的事,有的可以说是偶合,有的出于转贩,或甲有此事,而张冠李戴,转展属于乙丙,或本无其事,而道听涂说,流传渐广,不学者乃信以为真。

最近的例如十年前上海报上说叶某受处决,作绝命诗云,黄泉无客店,今夜宿谁家。

案此诗见于《玉剑尊闻》,云是孙蕡作,又见于《五代史补》,云是江为作,而日本古诗集《怀风藻》中亦载之,云是大津皇子作,《怀风藻》编成在中国唐天宝之初,盖距今将千二百年矣。

此种辨证很足以养成读书力,遇见一部书一篇文或一件事,渐能辨别其虚实是非,决定取舍,都有好处,如古人所云,开卷有益,即是指此,非谓一般的滥读妄信也。

焦里堂的这些笔记可以说是绣出鸳鸯以金针度人,虽然在著者本无成心,但在后人读者对于他的老婆心不能不致感谢之意。

焦君的学问渊博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但是见识通达尤为难得,有了学问而又了解物理人情,这才能有独自的正当的见解,回过去说,此又与上文所云义理相关,根本还是思想的问题,假如这一关打不通,虽是有学问能文章也总还济不得事也。

关于焦里堂的生平,有阮云台所作的传可以参考,他的儿子廷琥所作《先府君事略》,共八十八则,纪录一生大小事迹,更有意思。

其中一则云:

“湖村二八月间赛神演剧,铙鼓喧阗,府君每携诸孙观之,或乘驾小舟,或扶杖徐步,群坐柳阴豆棚之间。

花部演唱,村人每就府君询问故事,府君略为解说,莫不鼓掌解颐。

府君有《花部农谈》一卷。”

案焦君又著有《剧说》六卷,其为学并不废词曲,可见其气象博大,清末学者如俞曲园谭复堂平景孙诸君亦均如此,盖是同一统系也。

焦君所著《忆书》卷六云:

“余生平最善容人,每于人之欺诈不肯即发,而人遂视为可欺可诈,每积而至于不可忍,遂猝以相报。

或见余之猝以相报也,以余为性情卞急,不知余之病不在卞急而正坐姑息。

故思曰容,容作圣,必合作肃作乂作哲作谋,否则徒容而转至于不能容矣。

自知其病,乃至今未能改。”

此一节又足以见其性情之一斑,极有价值。

昔日读郝兰皋的《晒书堂诗抄》,卷下有七律一首,题曰,余家居有模糊之名,年将及壮,志业未成,自嘲又复自励。

又《晒书堂笔录》卷六中有模糊一则,叙述为奴仆所侮,多置不问,由是家人被以模糊之名,笑而颔之。

焦郝二君在这一点上也有相似之处,觉得颇有意思。

照我的说法,郝君的模糊可以说是道家的,他是模糊到底,心里自然是很明白的。

焦君乃是儒家的,他也模糊,但是有个限度,过了这限度就不能再容忍。

这个办法可以说是最合理,却也最难,容易失败,如《忆书》所记说的很明白。

前者有如佛教的羼提,已近于理想境,虽心向往之而不能至,若后者虽不免多有尤悔,而究竟在人情中,吾辈凡人对之自觉更有同感耳。

一九四五年四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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