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扬是个坚强到令人心疼的孩子,他对南庭说:“姐,你不用安慰我,其实这几年,我都准备好了……”
话语间,他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我知道,我妈她一直坚持着,是放心不下我,可我也知道,她想我爸。”
“她做手术前和我说,如果她能好,就是我爸不让她跟着,万一术后更糟了,就是我爸也想带她走,那我就跟着姑姑和小叔。
她说,奶奶姥姥他们都老了,让我尽量别给他们添麻烦。”
齐正扬明明哽咽到快说不下去了,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现在,我长大了,还有姑姑和小叔,很多的亲人在,没有她,我也能好好地生活,不会变成孤儿。”
这世上,总有人要先走,越长大,亲人越少,这些南庭早就懂了。
可想到齐正扬在十二岁那年,几乎是相继着失去了父母,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相比之下,还有父亲在世的她,觉得无比幸运。
安慰的言语在这一刻显得太过无力,南庭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齐正扬的手,陪他一起面对。
谁都无法永远在别人的羽翼下生活,当单飞的时候到了,再不能依赖任何人,唯有靠自己。
云莱的情况一直在反复,有那么一个阶段,她像是在奋力和死神抗争,求生欲望强烈,后来可能是太累了,渐渐撑不下去了一样,各项数值持续地往下掉,可就在即将掉到底的时候,又开始回升,然后再下降,如此反复了很久,连医生都说:“她应该是放心不下孩子。”
其实,这五年来,云莱虽然活着,却比死了还痛苦。
然而,为了齐正扬,所有人都希望,哪怕是煎熬,她也能撑下去,只要她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息在,齐正扬就是有妈妈的。
抢救持续了很久,久到齐正扬站起来说:“小叔,我想进去看看。”
盛远时意识到这一次是九死一生了,他一方面不希望齐正扬直面母亲的死亡,又不愿意等医生走出来说“节哀”
后,孩子见不到活着的云莱最后一面。
左右为难之际,南庭说:“让他进去吧。”
盛远时以最快的时间协调好,把齐正扬带进了抢救室。
主动提出要进去的齐正扬像是害怕了似的,在门口站了足有一分钟,才有勇气往里走,他的视线从忙碌的医生和护士身上掠过,停留在瘦到脱相的云莱脸上,再看着仪器上不断下降的数值,以及那条微弱地起伏着,代表心跳的线……他一步一挪地走近,用自己还不算宽大有力的手握住住云莱的手,哑着嗓子说:“妈,我是正扬,你要是太难受,太想爸爸了,就走吧,我会好好学习,长大后做一个像爸爸一样对国家有用的人,你放心吧,放心走吧妈……”
他说着,把妈妈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憋红了眼睛,“记得代我和爸爸说,我也很想他。”
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哭了,可他们没有停下来,奋力地抢救着,为了面前的孩子,然而,监测仪上的数据终是没有再升上来,一次性掉到了底,心跳更是直接拉成一条直线。
对于云莱而言,这是一种解脱。
可当医生宣布死亡时间,齐正扬不舍地抱住她的身体,泣声喊:“妈!”
悲伤瞬间充斥了整个抢救室,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陪着面前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落泪。
南庭耳畔还回响着齐正扬那声“妈”
,意识却忽然陷入混沌,趁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她伸手抓住盛远时的小臂,才避免直直摔倒在地上。
盛远时正准备过去拉起齐正扬,南庭已经倒在他怀里,像睡着了一样,紧闭着眼睛。
空管学院,航站楼,机坪,跑道,塔台,视野开扩的顶层指挥大厅,还有心爱的话筒……熟悉的场景一一在眼前掠过,南庭像是回顾了这五年来的成长,她想起自己到空管学院报道那天的新奇与期待;她想起那些不同于就读音院学院时懒散的努力与坚持;她想起毕业那天自己仰头望向天空时流下的眼泪;她想起第一天到塔台上班时的紧张与兴奋,还想起第一次在波道中与盛远时相遇的情景,那一天走下席位,她独自去了了望台,站在那里,面朝机坪,大声地喊:“盛远时!”
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感应到她想见盛远时的强烈心情,整个机场在眼前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建筑的平面,南庭远远地看见,身穿机长制服的盛远时站在塔台楼下,凝重的神色像是在挣扎要不要走上去。
所以,初次在波道中相遇那天,他是去过塔台的。
只是,连南庭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管制,能够在波道中指挥他起飞和着陆,他又怎么说服自己相信,那个声音是她?
可他终究是听出了她的声音。
重新在一起后,南庭并没有针对第一次在波道中相遇的事情问过盛远时,直到这一天,自己亲眼所见。
是亲眼所见吗?还是梦?思索间,像是镜头在调整,南庭渐渐从这些画面中抽身,回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