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牧谨之当真不知道送衣的是自己。
仇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受了内伤,还伤在七寸,胸口郁塞,可说不出口,阴郁而冷漠的回:“这种小事别问本尊。”
岂有此理。
他是不愿意对方马上知道东西是他送的,但牧谨之不是聪慧过人么,动脑筋想想就应该发现真相才是。
做好事怎么可能不想留名,只是留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
毕胜唐又倒霉了。
他本要去镇里药铺找药,却不知仇韶为何要跟来,眼看药铺要到,仇韶这尊大佛不走了。
原来药铺外头街上跪着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年。
少年年纪小,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衣不蔽体下是瘦得嶙峋的骨架子,正抽抽搭搭的哭着,一卷破席裹着尸体,苍蝇成群的停在草席破开的洞上,草席小,遮了头盖不住脚,露了大半截腿在外。
小孩哭得是挺凄惨的,但毕胜唐没太多感觉,他是苦孩子出身,这种事每天见多了,要是身上有闲钱倒愿意资助一二。
“再说啊,现在挺多骗子养了小孩演卖身葬父葬母,给了钱当晚就逃走,时候不早了,我去去就回,您先等下哈——”
毕胜唐刚说完,一个疏神,手臂就被仇韶猛地扣住。
仇韶那五指看着颤得厉害,实际力气大得可怕,几乎要刺穿皮肉,毕胜唐完全被这不可理喻的变故搞糊涂了,也不知如何抵御,先去掰,又根本动不了分毫,只好拼命喊,但仇韶置若罔闻,被红血色爬满双瞳迸射着异样的光芒,死死盯着草席的方向,再也挪不开眼。
那种感觉与上次在囚林里一模一样。
无数人无数声音在黑暗里铺天盖地涌来,仇韶如置身在滔天的巨浪中,没有凭靠依仗,也毫无还手之力,唯有哭声,男孩不断地哭声——
可那是谁的哭声?
“仇教主!
你清醒点!”
毕胜唐实在疼得不行,他知道再钳下去整只手臂非得废掉不可,暗袖里倒出三枚银针,没被制住的手狠刺向仇韶曲池、巨骨、中都三大穴位,仇韶竟不避让,木呆呆的任由他扎,没有一点反抗的迹象,七魂六魄估计都成了打散的蛋,挑不出一丝完整的情绪。
银针到底起了作用,箍在手臂上的力道终于弱了几分,毕胜唐趁机挣脱开,蹿到十几丈外安全的地方,仇韶缓垂下手,怔忪了会,眼里血丝褪去,有了一丝清明,恍惚从梦魇里醒了过来。
仇韶举目,见毕胜唐杵得老远,脸还煞白。
“……你抓完药了?”
毕胜唐惊疑未定,全身差点脱力:“还,还没呢,您没事吧?”
仇韶摁住太阳穴,下颚紧绷如铁,心里又乏又空,脑子里仿佛还有退潮后的余音:“本尊无妨。”
他只是奇怪为何男孩哭时,自己为何会钝痛不止。
那种感觉……好像在很遥远的过去,自己也曾身同感受过。
可怎么可能呢,自己从小顺风顺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旁人哪敢碰他分毫,仇韶失笑,心想这大概是近期心虚不定,太疏于习武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自从那次丢脸后,终于记得随身带钱了,仇韶从那对父子身上挪开了眼:“买完药,给那边的买口棺材。”
毕胜唐拿着数额巨大的银票,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一外人问那么多做什么?白教的事,还是好奇心少一点方使得万年船。
傍晚,客栈。
入了秋后,这天黑得比往日早,夜幕低垂后气温渐降,比起寒意的屋内,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中此刻暖如初春,仅有的两扇窗户关着,薄薄的窗纸挡住四溢外逃的热气,让屋里维持着恰如其分的舒适。
桶里盛着刚烧好的热水,热气争先恐后的往外冒,这种温度若是常人泡得烫得受不住,但男人眼皮懒洋洋阖着眼,长发浸在水中,修长矫健的身躯惬意的靠在浴桶边缘,匀称优美,肌理分明的背部沾满水气,淡去了身上交错纵横的陈年旧伤。
牧谨之呼吸绵长,似是睡得很熟。
在奔波七八日后能泡上个热水澡,是件令人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