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凤心酸说,我结婚辰光,姆妈真会精打细算,把陈年不用的旧棉花胎拿出来,旧到啥地步,一摸侪是板结,像笋干,颜色发黑,绷绷硬,五条棉花胎,仅弹出两条来,盖在身上,还是发硬,也不暖热。
薛金花说,批判大会开始了,要不要贴张大字报出来。
玉凤说,我又没讲错。
上海滩啥人家嫁女儿,只给两条被头。
一般性,起板就四条,也就欺负黄胜利无父无母,换个男人家试试,才四条被头,就想嫁女儿过门,这家爷娘,要被骂不要面孔。
薛金花不语。
玉凤流眼泪说,人家八条,十条被头、面子不要太漂亮,我呢,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整个弄堂的人,当我笑话看。
薛金花说,又哪能呢,当笑话看,就当笑话看,身上又不会掉块肉,当时辰光,填饱肚皮最要紧,啥人还管这些身外之物。
玉凤不语。
玉宝起身下楼,去灶披间烧夜饭。
吃过夜饭,玉宝在弄堂乘风凉时,电话间阿姨来喊,玉宝,接电话去。
玉宝以为是潘逸年,边走边想措辞。
待接起电话,传来竟是乔秋生的嗓音,玉宝说,做啥。
乔秋生说,我就不能打电话来。
玉宝说,我们之间,除了欠款,再没别的话好讲。
秋生说,玉宝看马路对面,我在杂货店跟前,过来吧,我们谈谈。
玉宝望过去,果然。
想想挂断电话,付了角子,横穿马路,走到秋生面前。
路灯光线昏黄,秋生的面孔斯文沉郁,不由想起在婚纱店,那位姑姑,对其极尽嘲弄之事,玉宝五味杂陈,低声说,这就是秋生要的生活。
秋生心底明白,恼羞成怒说,林玉宝,不要假惺惺。
玉宝的心瞬间冷硬,笑说,好呀,那就讲真的,快半年了,啥辰光还钱呢。
秋生说,我不会赖的,期限到了,自然会付。
玉宝说,那我等着。
秋生说,我原是对玉宝深怀愧疚的,没想到呀没想到,玉宝回来才多久,就另攀高枝,火箭速度也比不过。
玉宝不语,秋生说,在我心底的玉宝,善良、美好、长情,对我痴心不悔,原来侪是假象,实在令我大跌眼镜。
玉宝平静说,秋生始乱终弃,另结姻缘,却要我给秋生守贞节牌坊,是这样意思吧。
秋生喉咙一噎。
玉宝说,我算明白了。
秋生说,明白啥。
玉宝说,我从前以为,能够考取大学的人,学了交关知识,人的素质、思想会达到更高的境界,会更宽容、豁达,知世事,明世理。
却原来不是的。
考取大学,对秋生来说,只能说明,秋生很会念书、考试。
仅此而已,和素质、思想没啥关系。
秋生说,玉宝也学会了尖酸刻薄。
玉宝轻轻说,无所谓了,我已经领好结婚证,成了旁人的妻子。
我们之间,除去三千块钱,实在没啥可谈了,秋生,再会吧。
不再多待,转身横穿马路,朝弄堂口走去。
秋生略站会儿,也离开了,夜风拂过人行道,一切复又恢复了平静,杂货店亮着灯。
停在路边的小汽车,此时摇下窗户,潘逸年点起一根烟抽,袅袅烟色,令表情难以捉摸。
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