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巽
君子志存乎谦巽。
达理,故乐天而不竞;内充,故退让而不矜。
安履乎谦,终身不易,自卑而人益尊之,自晦而德益光。
——程颐《伊川易传》
雷德清极爱动怒,这焦尸案更让他恼得肝一阵阵作痛。
雷德清今年六十二岁,身形瘦高,面色微黄,他是应天府通判。
历朝并无这通判一职,太祖平定天下后,深戒唐末五代各州郡拥兵自重、分裂朝廷,因此于知州之外,又设通判,命通判来监察知州及属官。
一州之中,凡兵民、钱粮、户口、赋役、狱讼等事,皆由知州和通判两人共同签书,方能施行。
雷德清今年即将转任,大宋选官,首重考课,只要无大过犯,按年累资,便能逐级而升。
雷德清一生始终守住“小心”
二字,这几十年,新党旧党、新法旧法,混战更迭。
他哪一边都不站,只遵朝廷诏令,朝廷让新便新、归旧便旧,一句多语都不添,更不褒贬,因而一路侥幸,有惊无险到如今。
应天府这三年也同样如此,虽无大功,却也无甚过误,只等升迁。
他年事已高,不愿再四处奔波,盼着这回能任个朝官,哪怕清冷散职也好,无事无忧,安待致仕。
谁知临末竟遇上这桩案子。
原本这案子由下级推官、判官查办,有过责,也是他们来承当。
但这焦尸烧死在府衙前,已惊动了提刑司,而且这是命案,得上报刑部,若查办不当,历子上多少会记下一笔,连知州和他,都不能再坐视。
只是,除了催问下属,他也别无他法,只能焦闷闷坐等回话。
小吏将京里传来邸报呈给他,他原本最爱细读这邸报,密切留意朝中动静,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可今天却毫无心绪,只匆匆泛览了一遍,唯有一条,略停了停:正月十五夜,有个幼童在汴京东水门外被烧死,尸身戴一条银项圈,刻有“三槐王家”
四字,腰间一个银匣子,里头有一纸履历状,为拱州襄邑县皇阁村王豪之子王小槐。
他看了,有些吃惊,但随即想:那小猢狲处处招怨,早已该死。
于是他便没有在意,丢下邸报,继续等候那焦尸案下情,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回话。
等得口干舌燥,唯有坐在官厅后头小院中不住吃茶。
大半天,竟将王豪去年送他的一饼小凤春茶吃尽,吃得心头一阵阵发悸。
茶水吃多了,又得不住地去茅厕。
他穿着官袍,怕知州或提刑来,不敢换。
跑了许多回厕,那袍子又不好撩,襟子上泚了尿,满身一股臊臭气。
下午,总算有小吏来报,刑司一个押司求见,他忙命唤进来。
那押司微弓着背,小心走了进来。
他并没见过,即便见过,也认不得。
每到一处任职,除了顶头的几个孔目,这些吏人在他眼里,都生得一般模样,孪生兄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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