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像被施了魔法一样,看着她们家的楼门口,好像她还会出来,我这么站着,一直到天黑,黑到远处的路灯,都已经亮了很久很久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姐在一个酒店的歌舞厅里,认识了一个美籍的华人,那人说能保证带她姐出国,条件是要她姐和他结婚,你知道,那时候还是八几年,出国是件天大的事,结婚也是件天大的事,她妈一听就不乐意,让她姐断了这个念想,谁承想她姐胆子忒大,偷了户口本,悄悄和那个人结了婚,那时候好像还要街道开介绍信,据说连介绍信都是她姐找人做的,她妈一气之下,就把她姐赶出了家门,说再也没有这个女儿,就这样,她姐来了加拿大,后来据她说,那人比她姐,要大十六岁。”
“后来我到了五中,学习比和一紧张多了,但是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有时候上着上着课,就想起了她的样子,还有她洗发水的味道,想着她靠在我肩膀上的温度,那泪水打湿我的衣服的感觉。
那一阵子我没精打采的,学习成绩也下滑了不少,我爸妈倒是没有再打过我,因为我长得高了壮了,打不动了,只能好好说,不过对我也没什么作用。
对了,后来我上了文科班,整天就是背书,越背心情越烦,越烦就越想见到她,都恶性循环了,那阵都特么成花痴了,我知道你绷着呢,想笑就笑,既然我都说了,就不怕别人笑话。”
史思明看着陈默,一副豁出去的口气。
“我没想笑,谁都年轻过,这种事也都经历过,不过,你在这边想她想得要死要活,那她呢?她就一直不知道?”
陈默看着白色夹竹桃的花瓣被风轻轻吹起,吹进渐渐沉下,渐渐红暖的太阳里。
“高二时,我找过她一次,她变化很大,显得特别成熟,和她相比,虽然我已经长高了,但是还是比她矮点儿,我当时的样子就是一个小毛孩子,在她面前,依旧像过去那样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很感谢我那一阵子给她补课,借给她录像带看,虽然她没学多少,但是让她对英语产生了兴趣,觉得比数学有意思多了,原先她对上大学本来没什么想法,现在眼看着到了高二,成绩比原先进步了不少,她也想上个大学试试了。
我说你没问题,我相信你。
那天我们是在学校附近的小花园聊天的,我还拿出一盒烟来,问她抽不抽,她拍了一下我的头,说,小屁孩,还抽上烟了,说完就拿出一根,和我在小花园里抽着烟,聊着天,那天好像是一个春天的日子,五颜六色的各种花,都开得跟不要命似的,空气暖暖的,甜甜的,我看着她在花丛中的样子,觉得真好看,哪儿哪儿都好看。”
“不过考大学那年,我没考好,一败涂地,不过我也认,当时心思都没在学习上,能考成什么样啊,但是成绩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倍受打击,那感觉就是,上帝给我关上了一扇门,又关上了一扇窗,最后连老鼠洞都特么给我堵上了,没活路了。
更受打击的是我爸妈,他们好面子,看见别人都去上大学了,自己孩子没去,觉得我给他们丢人了,我那时很消沉,后来她来找我,我差点没好意思见她,她一看见我,就说,我考上了,都是因为你,我是来谢谢你这个老师的。
我当时真特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说你这比骂我一顿还让我难受。
她看着我说,我能考上大学,你也能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相信我能上大学,只有你说相信我,你是一爷们儿,大不了再考一年,咱们还年轻,就当赌一把,有什么的,你好好考,考完了,姐姐把学校里的漂亮姑娘介绍给你,包你什么都不耽误。
我当时看着她,突然笑了,那是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笑。
于是我复读了一年,我一直记着她跟我说的话,她上的是首都师范学院的英语系,我想和她考到一个学校,我要拿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见她,我想告诉她,她一直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最后考上了一外,那时候还叫一外,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她,那天是个星期五,我兴冲冲地跑到她们学校,跟没头苍蝇似的问来问去,想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给她一个惊喜。
问了好多人,才知道她去了学校的舞会,她跳舞不错,在我们那一片都出名的,我到了舞会,看见她,在舞池的中央,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裙,像一只娇羞的白天鹅,和她跳舞的那个男的很高,神采飞扬的样子,我看着他们跳着,突然之间,我看到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她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时,看他时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我看着他们跳舞,看着他们笑着在一起,于是我走了,又换了好几路公共汽车,坐车回家。
一路上,我不停地想着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跟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在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这事儿还没完,人这命也怪,想的时候不给你,不想了却偏偏找你,就好像他看着我们俩,满不在乎地说,就你们这点儿事,才哪儿到哪儿啊,非要再折腾折腾。
她后来和我联系了几次,我都推了,说我这边学习紧张,她不信,说我矫情,上了个好大学不认识人了。
后来,除了逢年过节互相祝个节日快乐,我们也没聊什么别的,直到她上大三的那年。”
“那天是个周末,晚上我和同学出去打游戏了,玩了一个通宵,早上回家的时候,我姐告诉我,说她打了好几个电话找我,还说让我自己注意点儿,别跟她混在一起。
我没搭理我姐,就急急忙忙地去她家找她,结果她妈说她在学校,没回家,我心里‘咯噔’一下,就直接去她学校找她。
我到了她们宿舍找到她,她拉着我在她们学校里溜达,我看得出来,虽然她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但是她心里有事,人也瘦了,显得很憔悴,说话也有些心不在焉的,我就说,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不是就问我好不好,怎么样吧?有什么事就说吧。
她说她明天要去医院,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对我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的话,她说,我想让你也去,就说是我家属,给我签个字。
我刚刚一晚上没睡,又被她这么一说,脑袋一下如同炸了一样,后来她说什么我都没听见,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最后,就说了一句话,我答应,只要你好,我都行,我都愿意。
她听了一下呆住了,然后,就哭了。”
陈默默默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的啤酒瓶,从烟盒里拿出两根烟,一根给了史思明,一根自己点上。
史思明拿着香烟,在自己的手指间转动着,并没有点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第二天,我和她去了医院,我签了字,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我不怕那些人怎么看我,我不在乎,真的,我一男的,怎么着都成,我是怕她受不了,她是一心气儿挺高的人,这事儿别人给她两句,我真怕她受不了。
我在医院的长椅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真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上学时体会不到这句话形容得有多贴切,这次,是真感受到了。
等她出来后,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我过去扶住她说,咱们回家。”
史思明点上烟,接着道:“我们俩回家路上都没说话,送她到她们家的楼门那里,我把学校的电话留给她,我说,这事就你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给我电话。
说完我就走了,我怕自己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觉得那时要说了,就是乘人之危了。
后来,我给过她打过电话也找过她,虽然见面挺好,但是那一阵子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好像她人明明就在你眼前,伸手可及,却好像在千里之外一样。
接着,我上大四的那年春节,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说她要出国了,她姐给办的手续,明天就走了,那时候外面的鞭炮放得震天响,我没听清,就捂住耳朵又问了一遍,她很大声地又说了一遍,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是说不出话来了,她在那边叫了我半天,我才憋出一句,那好啊,以后你就是外国人了,找你就不那么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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