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裘的心,姜青诉懂,单邪听了,却嗤笑一声。
“废话太多。”
单邪道:“给你人身者是谁?”
苏裘一怔,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单邪,默不作声,他握紧手中的书,道:“我的身体,便是我的。”
说完这话,他扯下罩在脸上的面纱,他的下半张脸居然一片破烂,血肉模糊,鼻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咬断,嘴唇裂开肿着,下巴上尽是肉泥。
沈长释和钟留看见这半张脸吓了一跳,沈长释伸手捂着嘴,眯着双眼不敢看,姜青诉瞧他黑袍底下滴血,恐怕满身都是如此。
苏裘眉眼之中尽是屈辱与痛苦,他还记得自己死的时候。
秋试前入狱,不过几个月就到了冬季,白雪顺着窗户落入牢中,即便是死囚,在判刑之前也得保证他能活着,可牢中没有一个人在意过他。
大雪在关他的牢中落了厚厚一层,苏裘当时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牢里一日就给他一碗馊饭,那个将他关起来的江知府只来过一次,身穿官服,拿着手帕捂着口鼻,万分嫌弃牢狱里的臭味儿。
“我是冤枉的,大人!
我是冤枉的!”
苏裘当时全不知情,趴在牢中大喊:“大人!
我没写过辱骂皇上的诗句,作诗者另有他人!”
“我知诗不是你写的,不过必须得有人为这首诗负责,你若能熬过这个冬天,我便放你出去,秀才之名是没了,可至少保住了命。”
江知府阴阳怪气说完这话便走了,身上只穿着秋衣的苏裘满腹怨气,在牢中苦苦挨着冬季。
他从来都知道这世道便是如此,是有权有钱者的天下,浙州山高皇帝远,不比京都脚下,没有那么多好官。
但只要他还能活着,便有一线希望,只要他能离开牢狱,定然要走到皇城去告御状,哪怕跪死在午门,也好过冤死在牢中。
苏裘凭着一口气,撑过了冬季,却没撑过新春。
他不知自己在牢中究竟过了几日,只记得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的某一天,牢中两个狱卒给他送饭的时候笑呵呵地说着话。
“府上有喜事儿就是好,连囚犯都能加个肉丸子吃。”
“那是当然,知府家的公子高中,得了个官儿做,正好就在咱们浙州,说是要不了多久就回来,要去云仙城上任呢。”
“我记得去年秋试的时候,知府家的公子夜里喝多了酒,提笔在考场上做了一首诗,那可是辱骂皇上的诗,好在这事儿没传出去。”
“嗨!
咱们知府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人、钱都要的主儿,依我说啊,知府家的公子也好不到哪儿去,写诗之后知道自己闯祸了,跟着亲爹哭一哭闹一闹,随便找个替死鬼也就算了。”
“也不知谁人这般倒霉。”
一碗加了肉丸的饭随意放在了苏裘的牢前,这是这么些天来他看到的唯一一次冒着热气的饭,却连伸手去拿,去吃的欲望也没有,方才两个狱卒说的话如一道道雷电劈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打得体无完肤。
从那天起,苏裘气急攻心,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去年说过只要他能熬过这个冬天的江知府再没有出现,恐怕他因府上有喜事,也早就忘记了牢中还有个替他儿子顶罪的人。
苏裘死撑了两个月,最终还是没有撑下去,病死在了牢中,他趴在冰凉的地上无人问津,牢中不知何处爬来的老鼠吃了他的饭,还领着家眷啃了他的脸与身体,直到牢中出了恶臭,还有人终于发现他趴在地上多日未动,已是死躯。
苏裘伸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他脸上的烂肉,再也补不回来,故而每日只能以黑袍罩身,即便是去见雷月若,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江濡。
若非有江濡的那一首诗,就不会有后来的灾祸,写诗之人逍遥法外,高中入京,得官回乡,居然还要娶他最爱之人。
苏裘不会答应,即便是为了雷月若,他也要人看清江濡的真面目!
“单大人,他可死了?”
姜青诉微微皱眉,一个人若死了,又如何能回到自己已经腐烂的肉身?他的魂魄不是散的,像是重活了一般,却又不在生死簿上记录在册,当真奇怪。
“死了。”
单邪道:“魂死了,肉体还活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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