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这事得罪黄印瑜,往后只要你还在国学院一天,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犯不上。
"
这几句话设身处地,老练透彻。
方思慎大觉意外,继而感动非常。
忽然想起父亲给自己出的主意,那可是丁点后路也没留,难道他就不担心儿子在黄印瑜手下日子难过?还是说……
也许方大院长的实际处境,未必像他某些时刻表现出来的那样窘迫。
又或者,方大院长心里,巴不得儿子快点儿跟京师大学闹翻,好回到自己羽翼庇护之下。
方思慎揉揉额头。
果然身边都是聪明人,动脑筋的频率和强度被逼得升了不知几级。
似乎无论怎么做,都不是他心里能够认可的方案。
但眼下这些其实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明天好好送老师最后一程。
之前只他自己,一应事务独立扛下,这会儿师兄来了,尽管实际帮不上什么忙,也仿佛有了支撑。
正要跟郝奕商量明日追悼会的细节,却听他开口道:"
想当初走投无路,老师侠义心肠,不嫌弃我愚笨鲁莽,收留门下。
说是学了五年,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限于资质,长进有限,浪费他老人家许多时间精力,每每思及,常怀愧疚。
幸亏有方师弟你承了衣钵,师门学术不致后继无人。
在老师心里,东西恐怕不算什么,能不能将学问发扬光大,才是根本所在。
放眼大夏,哪里还有比京师大学国学院更高更大的平台供你施展?来日方长,将来你独当一面,何处不可去?如今刚刚起步,纵有诸多不如意,也先忍忍。
只是难免会有人说闲话,拿老师的东西换自己的前程——
郝奕笑了:"
焉知此非正中他老人家下怀者乎?"
也许旁观者清,郝奕置身遗产归属之外,处世经验丰富,又肯真心为方思慎考虑,一下子替他廓清迷雾,抓住了本质问题。
方思慎心头一凛:"
师兄说的是,我明白了。
"
共和六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夏历十月十六,岁在辛卯,阳月既望。
京城西山公墓殡仪馆东礼堂松柏厅,正在举行京师大学国学院著名教授华鼎松的追悼会。
因为院方提前正式发布了消息,本院有关系的师生、兄弟院校同专业人士、华教授生前有过往来交情者,出于各种理由,陆陆续续竟然来了近千,与临终病床前冷清景象对比鲜明。
不仅国学院领导讲了话,连京师大学校长施钟起都露了面,可说哀荣备至。
松柏厅入口处,堆满了各方赠送的花圈,大门两侧一副挽联从天花板直垂至地面: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山崩于斯泣鼎足兮斯已夫!
黑缎面银丝线绣字,肃穆又气派,两句话更是配得贴切精巧,上联赞风骨品格,下联谈学问地位,且嵌入了逝者的名字。
这副对联是人文学院古夏语研究所一早派人送来的。
来自对手的赞誉当然比自己人吹捧更有面子,是以院办负责丧事的邢老师立刻请示领导,把原先挂的挽联换了下来。
人文学院院长方笃之更是亲自到场,因为事务繁忙,只鞠了三个躬,便匆匆离开。
方思慎与郝奕两人站在前边鞠躬答礼。
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方思慎知道,父亲正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以安慰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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