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回是带着个江南厨子上山,南方人精细,善调养。
他私底下趁她睡着探过几回脉,心知她体寒,素有血虚之症,但她年纪尚小,倒也不着急吃药,先从吃食上调养,省得她日日叫苦,每日进上一碗药,得先哄她半个时辰。
到底是宫里头教养出来的姑娘,虽说闹起来没个正行,但细微处样样皆精,筷子握得刚刚好,喝汤吃菜半点声响都不能有,一小口一小口,咀嚼透了才咽下肚。
陆焉瞧她吃得专注,忍不住抬手刮她面颊,惹来她皱眉相对,他笑得轻快,换了个人似的自在逍遥,与她玩笑说,“这小模样可爱得紧,同针松林的小松鼠吃果子一般。
好吃么?也给阿爹尝尝。”
景辞拧着眉头生气,咽下一片蔷薇糕才说:“我吃饭呢,吃饭不许吵我!”
发起火来两腮鼓鼓,粉生生惹人爱。
陆焉吵得她烦了,自己却开心得很,暗地里笑上一会儿,连忙摆手说:“好好好,不打扰郡主用饭。”
夹一筷子鱼肉到她碗里,“试试这龙舟镢鱼,鱼肉鲜不鲜、嫩不嫩都考厨子刀下功夫。”
饭吃完了,陆焉便要趁日头未落,赶马下山,景辞吃得饱肚,自己个心情也好,拉着陆焉歪缠一回,笑嘻嘻让他留下,明日一早再回。
陆焉陪着她饮过一盏茶,捏着她软和柔嫩的手说:“月底照例圣上要驾幸汤泉山,宫里贵人多半都要一道去,正好那时接你回宫,与太子岔开了,还能拖上几个月,开春赶早把婚事办了,就近住在郡主府,与你隔一道墙,我也能定一定心。
山上夙日无聊,多给我写信。
知道你这小东西好吃好睡,没病没灾的,我才安心。”
她就在他手边,额头上还藏着一道无法消去的伤痕,想一想便是揪心地疼,若真再出纰漏,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熬得住。
景辞是吃饱了犯困,小猫儿似的在他胸前蹭上一蹭,咕哝道:“太子可真烦人,突然间得了癔症,疯狗似的乱咬人,那晚上可吓死我了,从没让人这样折腾过,留了好些血,哪哪儿都疼。
唉…………真想打回去,也把他脑袋瓜子往柱子上撞,让他长长教训。
你说,要真给他撞得开瓢儿了,里头不会真是枯草烂叶子吧?”
前半段听得他心疼,后半段又忍不住想笑,抱紧了亲够了才说:“也不定是枯草烂叶子,许是一堆猪下水也说不定。”
“你这人嘴真毒…………”
一时间惊恐万分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瞧他,“这可是鹤顶红呀,方才不会让我吃进肚子里了吧。
完了完了,这下可真折在你手里了。”
“娇娇说错了,不是手里,是折在嘴上。”
玩笑话说着,又要来吻她,两个人笑闹一回,虽说是依依不舍,但不能耽误正事,陆焉终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启程下山。
他走后,日子突然间漫长起来。
景辞自认是没佛心没慧根的,因此也懒得去前殿打坐念经,闲来无聊便抄一抄经书,画几幅画,在梅影庵里住下来成日里醒来就吃,卧下便睡,倒也简单清净。
每日照例给陆焉去一封信,全都是日常琐事。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眼瞧着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生生让拆开了一个山上一个山下,倒有几分天各一方的离愁别绪。
这一日写信说,后山上捡了只没娘的小鹿儿,才枕头那么大个儿,冬天里山头上只剩下石头草根,放出去必定活不长,索性在居士林院子里养着,小鹿儿生得可爱,她欢喜得很,后来又觉着半夏看这只鹿的眼神不大对,直愣愣带着火。
问清楚了才知道,原来这是只獐子,不是鹿,但她说是鹿,底下人也没一个敢反驳,倒有些指鹿为马的意思,唯独半夏姑娘特别,成日里流着哈喇子,心心念念都是香喷喷热腾腾的烤獐子肉。
景辞想着也就养到月底,等半夏下了山再把獐子放进山里,省得被这想吃荤腥想疯了的姑娘生吞活剥了。
近日事忙,陆焉到半夜才得了空拆开信封,读上三五遍,不自觉弯了嘴角,一整日的劳累瞬时散了,想了想,提笔嘱咐她天冷多加衣,无趣得紧。
到月中,景辞来信,催他几时来,若到月底真能接她回来,没准能赶上他生辰。
想来这孩子守着规矩,也快闷出病来,但岁末年终,北边大雪饥荒,元人多数又要南下抢掠,依着去年的例,他要代天子巡查西北屯兵重镇,但恰恰是去年这个时候,余九莲与永平侯暗中作乱,险些出事,若将她一个人搁在梅影庵里,着实不能安心,倒不如接回来,宫里头没了太子,是再安全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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